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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动人的故事在民间\谷中风

2021-09-20 04:28:08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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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车锡伦、孙叔瀛编《中国精怪故事》再版封面。上下两册封面各是威风凛凛的门神剪纸。

  最近读完了《中国精怪故事》(上下两册)。“精怪”指民间传说中的“物精”“物怪”。书以精怪种类为标准,兽如虎狼、禽如燕雀,植物松竹梅,以及雨、雪等自然现象,枕头、笤帚等日常用具,皆能成精。此书初版于一九九五年,这次再版保持了内容原貌,装帧设计更加精致,配上了与故事一样民间气息浓郁的剪纸插图,二者相得益彰,使读者更觉亲切。

民间故事来自人民,最深切地反映百姓心声。在虚构的精怪世界背后,是老百姓质朴的情感、鲜明的好恶。中国文化重情感,而恩情是人们最看重的,比如,中国人把夫妻爱情表述为“恩爱”,恩置爱先。快意恩仇、善恶有报,构成了精怪故事的重要母题和基础逻辑。书中收录了不少报恩故事,《玉蟾石》是崂山朝阳洞里玉蟾报恩,《西施贝》则是海贝报恩。在中国人最朴素的逻辑里,只要施以恩德,不论对象是动物还是植物,都会得到福报。

  民情民心的文化结晶

  精怪的世界,无法责以人间常理。在这里,理性常常退缩到次要的位置,情感才是最重要的。精怪故事里所寄托的人类情感,主要是亲情、友情和爱情。讲友情的,如流传于吉林靖宇县的《大蝲蛄夹》里,“大蝲蛄”变成白胡子老头,和来自山东的“老李头”成了朋友,两人“比亲兄弟都热乎”。更多的则是爱情主题。人们熟知的中国四大民间故事《牛郎织女》、《孟姜女哭长城》、《梁山伯与祝英台》、《白蛇传》,无一不关涉爱情。

  相比而言,书中这些采自民间的精怪故事,没有经过文人之笔的锤打,没那么精致,但爱情依然是主旋律。有意思的是,在爱情故事里,以精怪变形为女子主动追求男子成婚的为多。担当女主的精怪,可以是动植物,也可以是非生物。《星娘》里,放牛的小伙就娶了一位来自头顶星空的“星娘”;《雨水姐姐》中,积德行善的老两口,也得到玉皇爷的恩典,赐下一位身着绿衣,长着柳叶眉、杏子眼的“雨水姐姐”,做了他们的儿媳妇。而所有幸运的男子大都符合两个条件:贫穷、善良。

  当然,也有精怪变为男子的,比如《桦树精求亲》里的桦树精、《灰菜姑爷》里的灰菜精、《鳖精变个鞋笸箩》里的鳖精。不过,当“人怪恋”中的男方为精怪时,获得圆满结局的概率比较低,大都以男方消失或死亡、给女方留下一个孩子告终。艺术,是对现实的反映,也是对现实的反抗。这些故事或许正是古代女子地位受抑的“艺术反弹”吧。

  书中故事来自中国各地,诞生之处的民风民情各不相同,有些桥段却十分相似。比如,化作人的精怪,只要皮毛、外壳一被控制,就被摁住命门,任人摆布,死心塌地地成为人妻或人夫。《金鹿的故事》里的鹿精、《织布格格》里的喜鹊姑娘,包括流传更广的“田螺姑娘”,无一例外。

  大众心理的艺术呈现

  民间故事让人爱看、耐看,除了内容上符合民心之外,还因为在艺术形式上契合百姓的欣赏心理。比如,许多精怪故事都采用了类似“别针换别墅”的环套递进手法,把故事讲得一波三折。《大雁姑娘》中,大雁姑娘嫁给少年为妻,死后埋葬之地长出白杨树,少年按照喜鹊捎来的话,把树砍了做成喂羊的水槽,结果羊长得特别肥,黑彝主子烧毁了水槽,少年只捡到一块没烧化的木头,他做了一把梳子,用它梳过的头发又黑又亮,秃头的黑彝婆抢走梳子,一梳,头发却全部掉光,她愤怒地敲碎了梳子,少年只要回了一根梳齿,做成鈎子去钓鱼,鱼却多得吃不完。大雁姑娘的善心,在水槽、梳子、鱼鈎中薪尽火传,延绵不绝,令人感动不已。同样的结构也出现在《蛇郎》。嫁给了蛇精的佩花被姐姐佩玉害死,变作小鸟,小鸟被佩玉打死做成鸟肉粥,泼在后园的楠竹下,楠竹有了粥的滋润,长得绿油油,佩玉又砍倒楠竹,蛇郎用竹子做成躺椅,佩玉又烧了躺椅,蛇郎抢出一节做了吹火筒,送给了盘三奶,盘三奶从吹火筒里吹出了个小虫子,变成了一个和佩花长得很像的姑娘,和蛇郎再续良缘……这样的手法,犹如相声的“三翻四抖”,艺术效果强烈。

  书中还有一类故事,数量不算多,但值得关注。它们体现了对权威的想像和调侃。比如,前面提到过的《鳖精变个鞋笸箩》编排的是宋太祖赵匡胤。河里老鳖和响水河畔赵小姐好上了。小姐有了身孕,爸妈识破老鳖行踪,找人打死了老鳖,鳖壳做了赵小姐的鞋笸箩。赵小姐的娃娃长大后,知道了真相,安葬了鳖壳,得了个好风水,后代当了皇帝,就是赵匡胤。另一个故事《獭猫精和赵匡胤》则说赵是水獭猫的后代,这样的“家史”比起老鳖祖先也没光彩到哪儿去。

  被调侃的除了皇帝,还有“圣人”。《娶泥胎》的主人公是周公,就是那位孔子一旦梦不见就心里焦虑的大圣人。故事里的年轻周公是个浪荡子,从庙里搬了泥胎女,对舅舅说是自己媳妇,骗了一笔钱。而泥胎女是火石冈村已经死去的拴妮附魂,被周公阳气所侵,回娘家后再次死去。周公借机又敲诈了岳父母一笔钱。这些情节,离儒家经典里的圣人相差实在太远。《白鹿书院的故事》则给朱熹配了个狐狸精为妻,又让朱熹受蛤蟆精之骗,害死了狐妻,给朱夫子的光辉形象抹上了一丝搞笑的色彩。凡此种种,大概和鲁迅先生《谈皇帝》一文中说的把菠菜叫作“红嘴绿鹦哥”的“愚君政策”有异曲同工之妙,体现了来自民间的诙谐和自我解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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