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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纪念刘以鬯时,在念什么?

2018-06-12 06:25:47 作者:蔡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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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香港作家刘以鬯日前逝世,享年九十九岁/资料图片

刘老走了。

一觉醒来,打开微信就看到洁茹发来的讯息。没有文字,而是一幅纪念的poster。接着,各路文友的讯息纷纷出现在朋友圈,也有文友在WhatsApp上问:是真的吗?

真的。

大家都没有更多的话。一位百岁文学老人,走完了他的人生路、文学路,遽归道山,似乎不难想像,也当无遗憾,大家都能承受。

刘老之于香港文坛,近乎神话。据我所知,近期不少文艺界人士都在为刘老的百年人生,作各种纪念活动,祝寿,拍影视片子,出版纪念文集等等。大家都在忙着。老人在大家心目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有一天,我跟洁茹见面,聊起刘老纪念文集的事。她是文集的主编,我自己也对刘老其人其文有过评述,自然也就有稍为“文学”一点的交流。她问我,除了《酒徒》、《对倒》等长篇名作之外,对他的短篇有什么推介。我说,我会选《打错了》、《动乱》、《迷楼》,或者短篇版的《对倒》。

作家看作家,问的不是名号、地位什么的,而是作品,以及他的创作门道。我为什么特别欣赏《打错了》?这要从刘老的整个文学理念与成就来看。刘老是一个现代主义先锋作家,名副其实。仅从这个创作于一九八三年的极短篇,就可以印证他的先锋意识和创作路数。这个作品採用反覆叙述的手法,讲了一个关乎命运的故事。作品中写一个背时的“海归”青年,一直找不到工作,这天接到女友电话,赶赴“利舞台”看电影,结果一出门就遇车祸。故事并没有结束,作者又重新讲了一次故事,这次男孩子因为接了一个电话而耽搁了时间,结果这个“打错了”的电话救了他的命。他避过了一场车祸。这是一个在技法上别出心裁的作品。后来我看到德国电影《疾走罗拉》(Run Lola Run),在叙事手法上跟《打错了》有异曲同工之妙,我就想,这不是刘先生玩过的手法吗?就从这一个小例子,就可以知道刘先生如何的新潮。写作除了问“写什么”,还要思考“怎么写”。刘先生在“怎么写”方面,是最用心的,也极见功夫,所以他的小说技艺每见推陈出新,走得很前,好像这个作品在形式技巧上就比那部西片早了十几年。

好了,不说书了,还是说说我眼中的刘老吧。这也是那天我和洁茹聊到的话题。因为我们同坐在《香港文学》的编辑室,同聊着这个杂誌的历史,以及一路以来的编辑路向与风格。从言谈中,我听出了洁茹的心志,她希望能沿续前辈的路子,在提携后进方面多尽些力。这让我想起自己跟刘老的一点交集,于是回忆起一些往事。那应该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之交吧,我还是一个文艺青年。那个年代,刘老已是名满香江的文坛大家,主编《香港文学》,同时又主持《星岛》副刊“大会堂”。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有一次我把一篇散文投给了“大会堂”,这完全是没抱多少期望的尝试。想不到没多久,作品见刊了,还配了插画。这是我见诸香港报刊的第一个作品,而且是经一位名编之手刊发的,那种兴奋与欣喜可想而知。试想,一个初来乍到的无名小卒,能够得到一位名编的垂青,该是多大的荣耀与鼓舞?后来,我做了文学编辑,也暗怀同样的心志,对于来稿只求质素、不问门派,而且心是向着文学新进的,在同等条件下总是想给青年作者多一点机会。大概是出于感激之心吧,也就有了拜谒的念头。当时我任职的机构在湾仔大公报楼上,所以有一天就趁着午休,摸上位于摩利臣山道的《香港文学》编辑部。刘老对我这位不速之客,全无冷待,相反热情地引进小小的会客室。当他知道我来自四川时,谈兴更高。他讲起早年在重庆编《扫荡报》副刊的经历。我不能忘怀的一个细节是,说到四川的滑竿时,他饶有兴致地问,滑竿还有吗?他的眼睛闪着明亮的光,像一个期待美好承诺的小孩一样天真。

这就是一个大作家在我记忆中的模样。没有名士的派头,却有平凡的心性,这就是一个作家最可贵的品质吧?

再后来,我见到刘老的机会就多了,比如在作联的聚会上,或在其他的文学活动上,一如最初的印象,他就是那样不显山不露水,像一个平凡的长者。但他又是那么的不平凡。如果你知道一点点他的身世,读过一些他的作品,就会知道,潜隐在那瘦小身躯下的是一个不凡的灵魂。

刘老有一个爱好,逛街,坐电车。有一次,我一走出家门,就在英皇道的油街附近见到他。言谈甚欢,刘老说喝杯咖啡吧,于是我们走进旁边的丽东酒店,聊了一个下午。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该埋单了,我说我来吧,他已经亮出一张五百元的大钞。呀,长者为大,我就不跟您争了。还有一次,作联的一众理事中午在北角的敦煌茶叙,会后刘老告退。我之后也搭电车到西区办事,车到无限极广场时,赫见刘老就在广场门前的人行道上。我看见他了,他没有看到我,我们相向而过。

在车上,我想,这就是刘以鬯了,跟他笔下的酒徒、淳于白、丁士甫……何其相似?其实,他们就是他。他们的浪游,就是他的浪游。他浪迹在香港的街头,他的身影就在港九的大街小巷中。

他并没有离我们而去,只要你打开他的书,也同样可以再见到他的身影。再说,纪念一个作家,最好的方式莫过于阅读他的作品。拿起他的书吧,你也可以在文字中与他相遇、对话。

当大家都在纪念刘老时,我只能说上这么一些琐碎的小事。不过我想这已经足够了,老人家不会怪我的。真正的大师不用铺天盖地的美誉,也不需要太多的繁文缛节。


责任编辑:李孟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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