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Patrick Heron早期画作《钢琴》\作者供图

　　提到“波点画”，爱艺术的你肯定会第一时间想到草间弥生。其实，早在这位日本艺术家之前，二十世纪英国知名画家Patrick Heron已经频繁在自己的画布上呈现尺寸及形状各异的波点了。如果说草间弥生用细笔勾画的波点意象令她兀自沉浸於一重排他的梦境中不问世事，那麼Heron的波点画作则可说是一次又一次关於色彩的大胆尝试。和谐或是不和谐的，浓的或是淡的，排列组合，无限延展。

　　如今，一场关於Heron的回顾展正在Tate位於St Ives的展馆展出。这位活跃在二十世纪中後期的画家并未沿循英国艺术的写实传统，而是另闢蹊径，从法国野兽派和立体主义风格中找到不少灵感。他画中的颜色，分明看得出马蒂斯的影子；而他对於几何图形的恣意运用，正正是立体主义推崇的方向。Heron在创作生涯的早期，并未对抽象风格如此迷恋。一九三三年，他在英国画家艺廊第一次见到法国画家塞尚的画作。这位後印象派画家对於色彩的敏感引起他的兴趣，他开始试图模仿。後来，他又遇见马蒂斯的画作，其中缤纷生动的色彩更是让他兴奋不已。今次展出的《钢琴》，创作於一九四三年，便是他对於马蒂斯和塞尚的一场致敬。

　　创作《钢琴》的时候，Heron明显放下写实主义的三维构图，令到背景与前景的钢琴模糊了边界，让人想到立体主义画家爱用的平涂技法。不过，那时候Heron的用色仍是温吞的，除了钢琴被涂成红色之外，画幅中的其他颜色都是浅而轻的，远没有马蒂斯那般处理色彩的奔放张扬。

　　风景和静物画了几年，试过大量题材（包括桌上盛了鱼的盘子，夜晚厨房的烛台以及海边的船等等），肖像画也创作了不少，却一直没能找到自己的风格。当时的英国画坛，儘管有弗洛伊德和培根颠覆传统的肖像画，儘管有西克特及他的学生顺沿下来的写实主义传统，与邻居法国以及大洋彼岸新兴起的美国相比，却显得逊色不少。Heron的画风与上述几位相去甚远，唯有去邻国找寻参照，马蒂斯、伯纳德与波拉克等二十世纪法国艺术家自然成为他倚傍与借鉴的对象。也正是从一九五○年代末期开始，他渐渐由具象走入抽象，开启几何世界的探索。

　　哪怕将那一时期Heron的画作与欧洲一众先锋的抽象画家并置，这位英国艺术家的画作仍有相当高的辨识度。有些人画中的几何图形虽说随意散放，其实就形状而言都是中规中矩的，Heron的画作却并不是这样。他的画中常常有很多奇形怪状的图形，不知从何而起，不知如何而终，看上去突兀另类，像小孩子的信手涂鸦。而且，他总是用颜色为自己的画作命名，将画中出现的所有颜色依次排列，乐此不疲於为作品取一个冗长的名字，这背後，不也藏着些童趣天真的心思？

　　每每看见Heron这些真纯烂漫的画作，我总想到马蒂斯晚年的那些剪纸作品。这位野兽派代表画家和颜色周旋了一辈子，到老愈发俏皮起来，常常用剪刀和纸做一些又古怪又浪漫的尝试，兴之所及，才不理会学院派传统和艺评人的目光。一九六○年代至一九八○年代那二十年裏，Heron的创作也是这般不管不顾的，充满梦境的、奇幻的隐喻。

　　对於很多艺术家而言，从具象去往抽象的路径是单向的，一旦动身便注定无法转身。但在Heron的世界裏，从来不存在“注定”这回事。一九七九年，妻子的忽然离世让他备受打击，在很长一段时间不曾提笔作画之後，他重回绘画世界中，已换上一幅全然不同的样貌。Heron放下油画这一媒介，转而进入水彩的语境中探索。而且，他画中那些不管不顾的几何图形再也找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写实的人像和风景。这让我想到“至上主义”代表画家Malevich，其并不算长的创作生涯也同样经历了“具象─抽象─具象”的双重反转。

　　像是Patrick Heron、Philip Guston和Malevich这样的画家，不会甘心守在一种风格或是流派之中。若再给他们二十年生命，他们还不知道会想像出怎样绚烂的、全然抛却过往的景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