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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白\任林举

2018-08-10 03:17:10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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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爸,我要吃肯德基!”

  学生请我吃饭,顺便讨论一个问题,但我没想到他会把五岁的儿子也带来。

  学生不好意思地瞧了我一眼,转头搪塞他的儿子:“去,有饺子自己拿去吃。”

  “我不吃,我要肯德基!”现在的孩子,从小吃惯“洋食”,比西方人还迷恋“西餐”。

  看来,学生把吃饭的地点安排到中餐馆,完全是为了迁就我。我应当领他这个情,但我还是心中不快。

  我不快,并不是因为他那难缠的儿子,而是因为另一个孩子─那个早在一九三七年四月二十六日刚刚四岁就被日本人杀害的小金子。如果小金子活着,已经八十五岁了,很可能会滔滔不绝地给我们讲述很多往事。

  学生手裏拿着两份材料,一份是一张老照片,一份是一页发黄的档案,都是影本。两份材料都来自於日本佔领时期的“满洲”档案。那页档案上有四岁的小金子拒绝吃日本饭的记录─当宪兵队翻译横田拿着日本饭团给小金子吃时,小金子一边用小手往外推,一边说:“我不吃满洲饭!”照片则是著名抗日自卫军将领王凤阁将军被日本关东军杀害前留下的一张“纪念”照。照片上,除了王凤阁和他的妻子,其馀的都是日本军官和日本僱傭的中国兵,称“伪军”。可是,照片上王凤阁将军的右侧,却赫然留下了一个明显的空位。

  “怎麼证明这个空位是小金子被临时拉出後留下的?”学生和我探讨的其实是两个问题:“那麼小的孩子怎麼会有那样的境界?”

  说实话,我并不喜欢学生的刨根问底,因为我实在不愿意提及与小金子有关的那段历史,太残酷啦!我是一个脆弱的人,最害怕残忍地讨论那些残忍的事情。况且,我早就对他说过,我们理解不了小金子,是因为我们的生命太小,这本身就是耻辱,如果再妄猜、妄断就更可耻了。

  提起小金子,我的心总如那张老照片,赫赫然就多出一块空白。我甚至看不清之前的围剿、猎杀、鲜血和泪水;听不到王凤阁将军就义前最後的道别和慷慨陈词;也听不清之後来自民众的震撼山谷的恸哭。我的眼前只有那个在时光深处浮现出来的画面:当行刑者山根曹长端着枪对準王凤阁将军的夫人张氏和幼子。小金子望着妈妈流泪的眼睛说:“妈妈,我不怕,你抱紧点我!”

  小金子的命真是不好,那麼小就要面对死亡。如果他不被杀害,很可能会成为一个时代的英雄。至少,不会让一段历史、一张图片或很多人的心留下令人惶恐的空白。

  “爸爸,我要吃肯德基!”学生的孩子继续在闹,我眼前一片模糊,感觉那幅照片上的空白开始放大,最後竟淹没了整幅画面,就像我那时的内心一样,一片苍茫。但人心和纸张有所不同,当空白太大时,就会生出酸楚和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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