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网

大公报电子版
首页 > 艺文 > 大公园 > 正文

戏外说戏\白头翁

2018-08-15 03:16:55大公报
字号
放大
标准
分享

  图:京剧《三岔口》不唱不念,动作就是语言\资料图片

  张艺谋说,何谓戏骨?何为会演戏?梁朝伟用眼神能演活一个人,而高仓健用背影就把一个人演活了。那才是真功夫,功夫在戏外。

  谢晋挑选《红色娘子军》女主角时,一眼看见祝希娟的眼,眼对眼,一眼定下吴琼花,那双眼能演出吴琼花的深仇大恨。功夫有时是天生的。

  斯皮尔伯格在拍《辛德勒名单》时,那麼多大腕皆不入眼,他选中了连妮.尼森,说他就是辛德勒,站在场上不说不动就是戏。斯皮尔伯格选人是选在戏外,看你戏外的气场。

  上个世纪中国电影演员戏裏戏外有种说法:赵丹的神、孙道临的韵、王心刚的扮相、崔嵬的气。

  老北京人说戏不是说电影,把拍电影喻为拍戏最早也早不过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皇城的“高票”说戏是指京戏。京戏是国粹,也是中国第一大戏,中国著名戏曲专家齐如山先生曾用八个字道出京剧表演的灵魂:“无声不歌,无动不舞。”

  中国京戏的经典是四大名旦,王瑶卿曾有旷世一字释,每一读都令人不得不拜服。梅兰芳的“样”,程硕秋的“唱”,尚小云的“棒”,荀慧生的“浪”。叹戏评高论何止万千?唯王瑶卿先生之高论响遏云端,不服不行。

  言四大名旦都有通天的绝技,技压群旦,镇服整个梨园没有真功夫服不了观众也服不了同行。梅兰芳唱旦角儿,梅花指能作出三十多种来,在梅派名演《宇宙锋》中,梅扮赵艳容出手的梅花指就有二十多种!

  棍棒出孝子,千古伪题;实乃棍棒出戏子。没有没挨过打的戏子,没有没受过难的“角”。故那时送子学徒学戏都先签下生死文书,否则师不收,学不成。鲁迅曾说过在“三味书屋”中先生的戒尺,那不叫打,学戏的打才是真打,往痛裏打,往死裏打。师傅都有个教条,打不死你不叫疼你,手软了就学瘪了。四大名旦之一的尚小云就曾经打开衣服让徒弟们瞧,他肚子上有个疤就像个子弹打穿留下的枪伤,他说这是他师傅拿捅火炉子的铁杵一杵捅破了肚子,差点要了命。尚大师又说,不是挨了那一杵,我学戏也下不了那样的苦功夫。

  “四大鬚生”挂头牌的马连良在富连班学戏时也是棍棒出戏子,老师是手提一根金箍棒似的白蜡杆,腿不到高,腰不到低,手未上架,跃不过桌,一言不发,抡起白蜡杆就是一棍,一棍就是一片青,一道棱,三天不敢碰,一碰痛三天。富连班教出那麼多大师,“招儿”就一条,严师出高徒。吊嗓吊得如何?徒弟们一字在宣武门外护城河边排开,对着河对面一片芦苇蕩开“吊”,要“吊”到把苇蕩中的水鸟惊得扑簌簌地飞起,那要靠真功夫。老话儿:心慈不得将军作。著名武生演员盖叫天学戏时更怕人,师傅是手执一把明亮亮、光闪闪的钢刀立在旁边,一脸怒气,杀气腾腾,练不到位轻则抡刀就拍,重则用刀背砍。也练就盖叫天的天下“独活”,从十八把椅子摞起的“狮子楼”上一跃而下,惊得全场先是爆冷,吓得满场寂静,继而爆火,引得剧场一片欢腾。盖叫天人称“活武松”,他能演出各个时期不同风格的武松,生病柴家莊、打虎景阳冈、报仇狮子楼、醉打十字坡、大闹快活林、血浅鸳鸯楼、夜走蜈蚣岭,有“英名盖世三岔口,杰出惊天十字坡”。盖叫天曾经把腿摔折了,医生接时未能接好,错骨扭环,天下可惜一代武生天王将告别舞台,盖叫天得知後,彷彿看见师傅那把冷风嗖嗖的钢刀,二话没说,把腿架在桌子上,一咬牙,一使劲,自己压断那条刚刚接上的伤腿,让医生重接。面对盖叫天,何人敢空谈为艺术献身?

  京戏叫座,不靠複杂、惊险、离奇、高科技来招揽观众。京戏有“戏招儿”,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但却韵味十足。京剧中的打鼓,以意、神相传,一咚鼓表示一更,二咚鼓表示二更,京戏中称“经”,三咚鼓敲罢,三经天已到,不用文字说明,现场白话解释,场上场下都明白。无论千军万马,百万雄师就那四个“龙套”,台上称“四旗”,分左右一站,就表示八十万曹兵已到三江口。多豪华的酒宴也是两人对座,一壶酒,两盏杯,且都是空壶空杯。即使是关公上阵,跨下赤兔马,千里走单骑,也不过是一根五彩的“马鞭”,“千里送京娘”,晃晃马鞭子就到了,没有人说马行未至千里。“赤壁大战”从头至尾未见一江一水,台上演的,台下看的,都认为是长江水战。两旗相夹就是辇,就是轿,两桌相叠就是关就是隘,两人相鬥就是千军交战,两椅相隔就是城裏城外。扔剑倒地就是死,一枷相铐就是监。假景全当真,假戏全认真,没有人说假,只有人喊彩。《三岔口》明明是舞台之上,众目睽睽,“光天化日”,却演得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摸黑打,打得混天黑地,精彩纷呈。全戏无一句对白,语言是多馀的,京剧四大讲究:唱、念、做、打,《三岔口》偏偏就不唱、不念。动作就是语言;全戏亦无一布景,一说明,用动作让台下观众自觉进入黑夜,张手变得夜如墨。《打鱼杀家》既无鱼也无水更无船,但所有的戏都在船上,都在水裏。《白蛇传》,水漫金山寺,大水汹湧,海水波涛,水怪大战,台上见不到一滴水,没淹一寸地,但台上台下从演的到看到都“自觉”地感到眼都是水,大水四方来。鬼戏《李慧娘》,满舞台“鬼”舞,没有人认为那不是李慧娘的魂,那不是李慧娘的屈死鬼,也没有一个人认为那是李慧娘,不是阴间鬼!人演鬼戏,见鬼不见人。

  京戏的魅力还在百听不厌,老京城的戏迷、“票友”没人说去看戏,皆谓之听戏。三国戏《空城计》可称家喻户晓,老幼皆知,但老戏目唱了一百多年,什麼时候打板拉胡,什麼时候都能听得人如醉如痴,说听谭鑫培唱一百回,就有人挤着抢着去听一百回。没听说哪部电影能让人反覆看一百回的,千万别认为那是夸张,毛泽东深悟京戏的奥妙,他最喜欢四大鬚生言、马、谭、高的戏,马连良的《借东风》、谭富英的《失空斩》、高庆奎的《逍遥津》、言菊明的《卧龙弔孝》,毛泽东都能一字不差地唱下来,听过何止百遍?从延安一直听到北京,从北京一直听到湖南,从年轻一直听到暮年。即使如此,毛主席听戏时也极严肃认真,常常边听边唱,边打板边跟进,情到深处还要迈迈戏台步。据说毛主席在百忙中唯一能使他精神放鬆的就是听戏,听京戏;唱戏,唱京戏。没有人敢说,其实毛泽东就是位“高票”。

(一)

相关内容

点击排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