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之美虽藉由书法体现,但汉字本身的构造才是美的渊源。既是表意文字,无论从视觉还是听觉上接收一个字,我们的脑海都会浮现出相应的“意思”来,然而“意思”并不妨碍我们对汉字形态乃至构字智慧的欣赏。换句话说,汉字之美和它的“意思”是不相牴触的,反而多数时候前者还须取源於人们对后者的创造性发挥。造字与绘画、作曲一样,都是将模糊的意识以清晰的符号、创造性的表现勾勒出来,皆可称作艺术。而强调汉字之美,就是为了提醒人们在阅读和写作期间不要停留在“意思”层面,还要看到先人的智慧、领略图像背后的美学。
当然,文字发展到今天持续在变化,不少古文字与我们今天所见的汉字大相径庭。过去听过一位兼课老师介绍文字学,讲解的方式就是凭着一张纸、一支笔,将一些汉字从甲骨文、金文直到今天的字形逐一写出,他的博学与书法都教学生们啧啧称羨。说到书法以及汉字的演变,其实於古今文字造成鲜明分隔的是隶书的出现。古文字本来自由无定形,从小篆开始才从图像逐步过渡到线条符号,隶书则把线条笔画一律平直方正化了,字的偏旁、结构也随之产生複杂的变化。隶书之后,我们便很难直接根据汉字的笔画线条来认识字义了。所以在谈及汉字之美时,若能找出古文字对应的符号形态加以参照,便能进一步加深我们的感受。
就说“友”字,所谓同师曰朋、同志曰友,“友”指的是朋友相交、志同道合;而甲骨文、金文、篆书的“友”字皆绘作一上一下两隻同方向的手,教人联想到握手或协作。“臣”字在古文字中也颇有意思,你恐怕想像不到它是把人的眼睛竖起来画,臣在古代便是那些战事失利后被抓获的奴隶,要知道,只有在身份卑微甚至下跪屈服的人身上,才见得着怒目而视以至於眼睛竖起来的样子。“企”字我们时常在地铁站内听到,粤语讲“企”的意思是站立,与古文接近。“企”本身由一个“人”和“止”构成,古文中意指垫起脚尖远望,故而“止”本来是用作描绘垫起脚尖的足部。再看“葬”字,我们或可将“死”字上下皆看作草,甲骨文、篆书亦是如此,即是四周以草来掩埋尸身。只不过甲骨文字形尚可见到死者躺在棺内,演变至篆书尸体就直接陈放在草席上了。此外,我们今天使用的“供”字在古代只写作“共”,於是“共”就由左右两隻手捧着一个器皿构成,双手捧器便可会供奉之意。即便到了今天,“共”与“供”各自为政,前者的内涵(比如相同、一起、和)仍无法与这两隻手脱离。
要说古今差异,恐怕“羞”字才是典型。现今不乏有人热衷讲解汉字的智慧,当中有些理解却过犹不及。或许,你可说“羞”字是将“丑”掩盖起来,所以指向羞耻亦可解为羞涩、使人难为情。但其实,依照《说文解字》,“羞”字过去的意思是进献。“丑”本应是一隻手的形象,“羞”即是以手持羊(“羊”字本身属象形字),进而会进献美味之意了。汉字的一笔一画尽显中国古人的大智慧,但欣赏汉字之美绝不可无视字义而自行发挥、违背原有的造字原则而强行给予新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