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人说,这些管湖佬,长期离群索居,孤单寂寞,生活清苦,又加上日晒雨淋,所以大多性情暴戾,兇神恶煞似的。果然,当两个管湖佬撑着两头尖尖的小船出现在眼前时,他们举起竹篙劈头就打下来,我和哥哥吓得傻傻的站在那裏,不敢动弹。不过,几竹篙下来,只是打得荷叶碎片飞散,水珠四溅,并没有一篙打在身上。
“带着你们偷的莲蓬,上船来吧。”他们命令道。我们不知道将受到怎样惩治,也只能乖乖照办。
小船载着兄弟俩到了他们的住处,那是一简陋的草棚,两张挂着蚊帐的矮床,一口土灶,灶台上有几隻碗,还有几隻苍蝇停在碗沿,草棚裏看起来十分凌乱。
已经是中午了,把我们扔在一边,他们开始吃饭了,一人一碗米饭就着一点酱菜,看起来确实清苦。
“你们饿吗?”其中一个问道。在湖裏泡了半天,又累又怕,也确实饿了。“饿了就吃啊,还愣什麼?”那个人指了指地上的莲蓬。
这可有一点出乎意料,这不是要没收归公的吗?让吃就吃,兄弟俩坐在地上,剥起了莲蓬,又香又甜,我觉得比他们的饭好吃。
“吃饱了吗?吃饱了你们给我等着。”听这语气,一定是遭受重罚了。一会儿,那个人拿来两本书递过来。
“背熟这一篇,然后带着你们没吃完的,滚蛋。”他似乎不太愿意多说一个字,但是语气也不见得有多严厉。
接过来一看,是两本《毛泽东选集》,规定的背诵篇目是《为人民服务》。
这有何难?我和哥哥都擅长背书,半个小时后,他们对着书,认真地检查完了我们的背诵,就把我们带到草棚外,给我们指点了回家的方向。
“走吧,你们还小,以后不要来了。”临走时,他们还帮我们紧了紧挂在身上的莲蓬串儿。
我和哥哥面面相觑,那时我们都还年少,不懂得感动和感恩,只是觉得这结局太出乎意料了。走了几步,回头看看他们,两个皮肤黝黑身材瘦小的“管湖佬”还站在草棚门口看着我们。
带着没有吃完的莲蓬,也带着一些浅浅的伤痕,兄弟俩走在了回家的路上。午后的烈日炙烤得大地直烫脚板,身上的衣服晒乾了湖水又湿透了汗水。
我问哥哥:“湖面那麼大,他们是怎麼找到我们的?”
“可能是一开始就发现我们了,他们肯定是看到我们小,所以没有赶走我们,也没有打我们吧?”哥哥猜测说。
这麼说,他们早就看到了我们,本来是可以阻止我们下湖的,但是他们没有,只是守在近旁,等我们摘得差不多了才出现?现在回头想才明白,那两个“兇神恶煞”的管湖佬是我在饥饿年代中遇到的最善良的人!
几年以后,我还是又下过两次排湖,运气不太好,都没有遇到“管湖佬”。
据说,今日的排湖已经早已不是原来的样子了,水域面积骤减,且大多改为了鱼塘,养殖回鱼、黄鳝、鳜鱼、龟鳖和其他经济价值更高的淡水鱼类;退水区域建成了湿地公园和生态旅遊风景区。我想,这是时代进步和经济发展的必然结果,但是留在我记忆中的排湖却一直停留在那个时代。排湖,沉澱着我的少年记忆,在梦中,我常常看到你的满眼碧绿,闻到你浓郁荷香,可是,排湖,你记得我吗?
(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