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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望舒的“附敌”问题

2018-09-04 03:16:46大公报 作者:赵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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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戴望舒在香港沦陷期间是具民族气节的\资料图片

  一九四六年,《文艺生活》光复版二期及《文艺阵地》光复二号同时刊出了一份由何家槐、黄藥眠、陈残云、司马文森等二十一人联合署名的“留港粤作家为检举戴望舒附敌 向中华全国文艺协会重庆总会建议书”。文中认为“戴望舒前在香港沦陷期间,与敌伪往来,已证据确凿(另见附件)”。

  “附件”有三份:一是一九四二年一月二十八日伪《东亚晚报》所载,戴望舒任“香港佔领地总督部成立二周年纪念东亚晚报征求文艺佳作”“新选委员会”委员;二是昭和二十年八月十日发行的伪文化刊物“南方文丛”第一辑一本,上面载有周作人、陈季博、叶灵凤、戴望舒、黄鲁、罗拔及敌作家火野苇平等文字。三是剪贴戴望舒为一九四四年九月一日在香港出版的罗拔高《山城雨景》所写的“跋山城雨景”。

  戴望舒很悲愤,他在“我的辩白”一文中说:“我没有写过一句危害国家民族的文字,就连和政治社会有关的文章,一个字也没写过。”在文章的最后,戴望舒仍然强调:“我在沦陷期的作品,也全部在这裏,请诸君公览。”既然如此,我们不妨考察一下戴望舒在沦陷期间的写作,在此基础上才能对戴望舒进行客观判断。

  戴望舒一九四二年三月入狱,五月出狱后到大同图书印务局工作。一年以后,他开始在叶灵凤主编的《大众周报》上发表文章。不过,他写的是“广东俗语图解”,是语言民俗类的短文。一九四四年一月三十日,叶灵凤主编《华侨日报》“文艺周刊”。这是香港沦陷后出现了第一个文艺副刊,“文艺周刊”发行了七十二期,至四五年六月十七日停刊。由於好友叶灵凤的关係,戴望舒开始在这个副刊上发表作品。一九四四年十二月,戴望舒开始为日本人办的官方报纸《香港日报》“香港艺文”栏目写文章。一九四五年,戴望舒应邀主编《香岛日报》的“日曜副刊”,时间是七月一日至八月二十六日。考察戴望舒服在《华侨日报》、《香港日报》和《香岛日报》上发表的文章,我们发现,这些文章多是迴避现实之作:一是返回古代的读书杂记类文章,戴望舒潜心回到中国文学史,考订中国古代小说戏曲。尤其在日方刊物《香港日报》发表的文章,尤以学术为主。在当时的环境下,这不失为一种安全的写作方法;二是走出国门的介绍外国文学类文章,如《记马德里的书市》、《巴巴罗特的屋子─记都德的一个故居》、《巴黎的书摊》等,这也是不涉及时政的;第三是戴望舒的诗歌创作及诗论,这些诗歌或者反映诗人在监狱裏的非人待遇(《等待》),或者反映诗人在婚姻家庭及个人生活的感怀(《过旧居》)等等。

  真正能够代表戴望舒思想的诗歌,是他秘密写下,而至战后才公开发表的诗作,如写於一九四二年四月二十七日的《狱中题壁》(发表於一九四六年一月五日《新生日报 新语》),写於一九四二年七月三日的《我用残损的手掌》(发表於一九四六年十二月《文艺春秋》三卷六期),这两首诗抒写诗人在日本人的牢狱中的遭遇和感受。诗人虽然受尽苦刑折磨,但并没有屈服,并深深地怀念祖国,怀抱胜利的信念:“我把全部的力量运在手掌,/贴在上面,寄予爱和一切希望,/因为只有那裏是太阳,是春,/将驱逐阴暗,带来苏生,/因为只有那裏我们不像牲口一样活,/蝼蚁一样死……/那裏,永恒的中国!”至於诗人自己,他已经做好了心理準备,为国捐躯,“在日本佔领地的牢裏,他怀着的深深仇恨,你们应该永远地记忆。当你们回来,从泥土掘起他伤损的肢体,用你们胜利的欢呼把他的灵魂高高扬起。”这几首诗是戴望舒前期现代主义诗歌的昇华,是他诗歌的高峰,也是香港沦陷时期文学的最高峰。

  何家槐等二十一人所检举的戴望舒的第一个根据,是戴望舒为一九四四年为罗拔高《山城雨景》所写的“跋山城雨景”。罗拔高係卢梦珠的笔名,长期在《华侨日报》任职,并曾经参加东京“大东亚文学者大会”,回来后在《华侨日报》上刊载《东遊观感》。据戴望舒在辩白中所说,他为此书写序是被迫的,“如果敌人的爪牙要求我做一件事,而这件事又是无关国家民族利害的(如写小说集跋事),我能够断然拒绝吗?”除戴望舒外,叶灵凤也为此书写序,这大概与他们同在《华侨日报》工作有关。在此种环境下工作,“被迫”是不免的,关键看文章内容。这篇跋写得较短,开始部分写二十年前作者在上海“新雅茶室”时,有两个人以健谈著名,其中一个就是来自广东的卢梦珠。接着,文章谈卢梦珠的笔名“罗拔高”的来历,是由广东特产“萝蔔糕”来的。文章最后才提到这部《山城雨景》,评价性的文字仅如下一段,“《山城雨景》是作者的近作的结集。它不是一幅巨大的壁画,却是一幅幅水墨的小品。世人啊,你们生活在你们的小欢乐和小悲哀之中,而一位艺术家却在素樸而淋漓的笔墨之中将你们描画出来。世人啊,在《山城雨景》之中鉴照一下你们自己的影子吧。”看得出来,这些基本上是应付性的文字,并无实质性内容。

  另外被检举的,是戴望舒在《南方文丛》第一辑的文章,它们与周作人、火野苇平等敌伪人物一起发表,似乎比较严重。事实上,在沦陷的环境下,发表於敌伪刊物大概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事实上所有的报刊都得听命於日本侵略者。从上述史料看,戴望舒还有不少直接发表於香港的日本官方报刊《香港日报》的文章。关键还是看文章内容。戴望抒发於《南方文丛》第一辑的两篇文章,题目分别是《诗人梵乐希去世》和《对山居读书劄记》,本身并不是政治性的文章。

  至於戴望舒被检举任“香港佔领地总督部成立二周年纪念东亚晚报征求文艺佳作”“新选委员会”委员一事,戴望舒自辩“人家利用了我的姓名”。而足以证明他不愿意参加敌伪文化活动的,有两件更重要的事情,一是拒绝参加“大东亚文学者大会”,二是拒绝参加“香港文化协会”。戴望舒所言姓名被利用是可能的,况且,在笔者看来,即使不是被别人利用的,挂名“委员”实在并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

  从现有史料看,戴望舒在香港沦陷期间的表现的确是清白的,如果不苛责的话,可以说他在那种严酷的条件下是具有民族气节的。无怪乎,当时的党组织对他是很信任的。一九四五年九月,老舍从重庆给戴望舒发电报,委讬戴望舒调查附逆文化人。十月,“文协”又委讬戴望舒组织文协驻港通讯处的工作。检举事件出现后,戴望舒於一九四六年四至五月回到上海,向文协澄清自己。这一年十一月十八日《华商报》发表了马凡陀的《香港的战时民谣》,记述戴望舒在香港沦陷期间写过几首抗日歌谣,在民间广泛流传。这篇表彰戴望舒的“文联社特稿”,表明了组织审查的态度,不但没有追究他的写作,还追加表彰了他的诗歌贡献。

  “检举”事件的出现,应该有其特殊背景,战后“文协”让从沦陷区过来的戴望舒组织工作,并调查附逆,本身的确容易让人产生疑虑,从一九四六年一月二十九日重新成立的“文协港粤分会”看,这大概还与战后外来港粤文化人争夺领导权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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