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经常是游客对一个城市的第一印象和最后的印象。我去过七十来个城市，其中三分之一在中国，三分之二在外国，有的城市去过两三次，有的去过十次以上。每次去外地，免不了要搭的士，因此我对各种各样的出租车服务算是有比较多的体验和了解。

 

我原来的标题是“的士腐败指数”，因为我是受到腐败之害，才想到要做这个指数，放到网上让公众参与评判监督。指数将设有多个选项，内容包括司机的职业道德、驾驶技术和车辆保养状况等方面，例如司机的仪表卫生，对乘客是否礼貌友善，车厢内是否保持卫生整洁，行车是否平稳舒适，有无绕道，有无超速、闯红灯之类的危险驾驶情况，以及投诉机制是否有效等。

 

你可能会问，这些不是出租车应该提供的最基本服务吗？是的，问题就在於一些最基本、最容易做到的事也未必能做好。例如有一次在北京，我从北京饭店打车去北京市规划设计院，在饭店门口上了一辆黑色大轿车。我刚报上地名，司机就拉下黑面，好像我犯了什麽大错。

 

离开北京时，等在饭店门口的又是黑色大轿车。我赶紧做好看黑面的准备，但司机听说我要去机场，脸上开出一朵花。趁他心情好，我便把那天遇到黑面的事讲给他听。司机嘿嘿笑了，为我揭开谜底：

 

“在饭店门口排队的车都是等着去机场。去一趟机场，挣足一天的钱还有富裕，就可以早回家了。你从王府井去南礼士路，那是短途。司机排了三小时队就白费了。您说他能不给您黑面吗？”

 

相比之下，我在杭州遇到的一位的士司机就比北京同行直率多了。车开到半路时，司机翻着白眼唠叨起来：“跑一趟短途才三十元，我没钱赚的……你再加五十，我带你去六和塔那边看看风景好啦。”

 

如果你认为“黑面司机”、“白眼司机”的行为不算啥，那麽我还有一个“黑心司机”的故事：

 

今年三月我和妻子从北京乘火车去天津，在天津东站内的出租车站上了车。那个车厢像在烟油子里腌过十年，别提多臭了。司机是个年轻人，边吸烟边开车。他说十个司机有九个半都吸烟。

 

出了火车站后，我发现车走的方向不对。说起来我也算“老天津”了，在天津住过多年，很熟悉车站到酒店的路线。我心想，司机绕路是要多赚点钱，就让他赚点吧。大概司机认为我是外地人，胆子就大了。他本应该开车进市内，但反而驶向市外，一路飙车上了去机场的高速线。这可不是一般的绕路。我只好用天津本地话对司机说：“我也是天津人。这条道我熟……你干这种坑人的事，那不是给咱天津人丢脸吗？”

 

在后来的几天乘坐同一家公司的出租车时，我发现车厢都很乾净，而且司机也不吸烟。我讲起在火车站遇到的事，司机一听就明白了：“您上的是‘套牌车’。”

 

什麽是“套牌车”？司机解释说：“那是应该报废的车，但司机换了新车后，没把旧车报废，而是转手给别人接着用。”他告诫我，千万不要在火车站打车，因为那儿有许多“套牌车”和“黑车”。他们与车站的保安人员勾结起来，欺行霸市，所以正派的司机都不敢去那儿。

 

这种黑心司机我在外国也见过。有一次我和妻子在维也纳打车去机场，遇到一位诉说型的司机。他一路诉苦，说自己是犹太人，有许多亲戚在纳粹时期死於“集中营”，而他和家人逃到其他国家，直到战后才回到维也纳。我们很同情，并告诉他，中国在二战期间收留了许多来自欧洲的犹太难民。

 

当车开到郊外一处荒无人烟的地方，司机把车停在路边，露出另一张嘴脸：“前面的路被封了。只能从另一个城市绕道去机场，但要加费。或者，你们下车自己想办法！”

 

几分钟前他还是一幅受害者的可怜相，一转眼就变成一个打劫的……唉，如果要让别人尊重自己的民族，那麽自己就不应该做让人看不起的事，不应该做有损自己民族尊严的事！

 

由於机场都是建在荒郊野外，因此当的士司机敲诈勒索时，乘客只能束手捱宰。类似的事我在布拉格、曼谷也遇到过，而且更凶险。经过这几件事，我再计划旅行时，会特别注意要去的机场有没有直通市内的地铁。

 

黑心的士的受害者多是外来的游客，投诉无门，加上当地监管和执法部门不作为，因而令黑心的士有机可乘。除非丑事闹大了，或在国际上给那个城市造成很坏的影响，否则的话，当地政府会继续睁一眼闭一眼。

 

那麽是谁让我把“腐败指数”改为“廉洁指数”呢？是日本京都的的士司机。他们的仪表仪态非常好，给乘客的第一印象就是一个很专业的形象。他们身穿乾净的制服，手上戴着白手套，头发整齐，言行彬彬有礼，主动下车为乘客搬行李，而且（令我惊喜的是）司机还会微笑。

 

在京都乘坐出租车是一种愉快的经历。车厢整洁、没有烟味或其他异味，行车从起步到停站都很平稳安全，而且从未遇到司机故意绕道或多收车费的情况。

 

这些基本的服务和职业态度，每一项都不难做到，难的是能够同时、全部做到所有的事。所以，我把京都放在“的士廉洁指数”的最高位置。

 

为什麽那些黑面黑心司机与京都的司机有不同的服务态度？答案并不难找：前者开车仅仅为了赚钱，当他的贪心未能得到满足时，就会黑面，或用不诚实的手段敲诈欺骗乘客，赚黑心的钱；后者开车是当作工作，由於他尊重自己的职业和信誉，因而会力求把工作做好，使乘客满意。把工作做好─这就是中国人常讲要向日本人学习的“工匠精神”吧。

 

实际上，的士司机的表现直接影响到那个城市的形象。我发现，如果出租车服务有规有矩，那个城市就比较廉洁，人民也比较文明友善；如果的士司机不守规矩的情况比较多，那个城市的法制黑点就比较多，游客遇到欺诈陷阱的比率也比较高。由此可见，的士的服务质素与城市的廉洁程度有一个合情合理的正比关系。所以，“的士廉洁指数”不仅是考察出租车服务质素的一个方法，也是观测那个城市廉洁程度的一个风向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