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去了落后乡村,在微信裏发一个视频。一开始,我并不知道视频的内容,只是无意、随便一点。没想到,就那麼轻轻一点,竟然会惹出那麼大的一个声响,“轰”的一下,时光就退到了四十年前。
望着那一群从六岁到十二岁不等的孩子,我竟然陷入长久的迷茫。我在那些孩子中仔细寻找、辨认,想确定到底哪一个是我。
我也记不清到底是从六岁还是八岁开始,我就和视频裏的孩子一样,经常有一大捆体积远大於自己身体的柴压在肩上,趔趄着,行走在高低不平的田垄之间或乡村的土路上。远远看上去,似有几分隐隐的悲怆。
其实,过去和现在的很多人并不真正了解我们的心情。当有柴压在肩上的时候,我们的心裏并不难过。最难过的是,寻寻觅觅了很久,也没有在赤裸的平原上草原上拾到多少可供背负的柴。所以,那时,我也会像视频裏的孩子一样,儘管衣衫褴褛、气喘吁吁,脸上仍然会挂着快乐、满足的微笑。
不仅仅拾柴、生火烧饭、挖土豆、背石头、餵猪餵鸡、替父母照看比自己小的孩子、扶着比自己还高的犁犁地,我还要幹其他更加繁重的家务和农活。记得十三岁那年,父亲割两垄穀子,我就得紧跟着他割完一垄。后来,我曾经和一些人,比如说我身边的年轻人或者我自己的孩子说起过我童年的经历,但没有人相信那是真的。他们没有直截了当“揭发”我吹牛或故弄玄虚,但我却能从他们的表情和眼神中读到明显的不屑。我知道,他们对人生中那些沉重的或有可能耗心、耗力的东西,有着先天的反感和牴触。
这也并不奇怪,因为他们和我,或者準确地说,他们的当下和我的过去,并不在同一幅图画之中。两幅图画可以相互打量,却永远整合不到一个维度。现在的人们,对待时间深处的过往,往往採取视而不见的态度,就如对待属於另一个世界“信则有,不信则无”的“灵异”事物。他们以为我要以自己的人生苦难教训或威慑他们,而我却只想告诉他们,在那种情境下,我并不觉得困苦,反而,我们的内心很丰盈,因为我承担了人生理应承担的重量。
后来,我终於还是醒悟过来。视频裏的那些孩子并没有哪一个是我,他们只是我相似的过去,是我遗失很久的童年的幻影。我之所以要一遍遍翻看,是因为心中仍有太多的怀念和不捨。
这时,视频裏的一段歌曲响起来,是那个蒙古族男孩乌达木演唱的《梦中的额吉》,歌词的具体内容我仍然一句不懂,但我却从旋律中感受到一种刻骨铭心的忧伤。於是,泪水从我已经渐渐苍老的脸上潸然滑落,而我却不知道那泪水是因为那些画面还是因为歌曲的旋律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