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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的雪……/方先舫

2018-11-25 03:16:39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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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爷爷出殡的那一天,正下着我记忆中最大的一场雪。送葬的人们一路踩着深深的积雪,在姑妈等人的嚎啕大哭中艰难前行。那时候少不更事,不懂得人世间的悲伤,只是想到以后可能不会再有人给糖果或者饼乾吃了,心裏有些许失落。

  来到墓地,墓穴已事先挖好,在灵柩入土之时,雪下得更大了,彷彿头顶的天空突然发生了雪崩,那雪从半空倾泻而下,直扑扑疾速坠落地面。

  当第一锹泥土回填墓穴的时候,姑妈哭得更是伤心欲绝,她以哀婉淒绝的哭腔历数了二爷爷生前遭遇的种种苦难,也道出了自己不能经常回来看望他的无奈和愧疚,百身莫赎,摧人肝肠,听者动容,见者落泪。

  穷人的丧事自然是一切从简,墓穴挖得也不是很深,一层泥土一层雪,不多一会儿,便隆起了一座坟丘。

  那雪,却并不理会人世间发生了什麼,只顾着兀自从空中狂泻而下……

  坟头插好花圈,撒了纸钱,放完一架鞭炮,人们收拾好了工具,姑妈也在亲戚的搀扶下直起了身子,止住了哭声,大家都準备离开了。

  就在将要离开的时候,人们突然发现,刚起的坟丘似乎不见了,整个墓地已经被白雪覆盖,刚刚插好的花圈不知什麼时候被大雪压倒,还有刚刚撒在雪地上的纸钱,刚刚燃尽的鞭炮的红屑,刚刚还在飘散的硝烟……一切的一切,转眼间就严严实实的深埋在覆雪之下……大夥儿都被这场景惊呆了,瞠目结舌,挪不开脚步。

  命运之神只在一刹那间,便将一个人的一生悄然收拾,收拾得是那样的彻底和乾淨,不留下一丝痕迹,世界静寂无声,彷彿什麼都没有发生过,让人分不清什麼是一生,什麼是一瞬……

  只有那大雪还在狂泻不止,坟丘上有两根枯草顽强的从厚厚的雪层中探出头来,在寒风中抖索。

  很多年以后,这一幕都没有淡出我的记忆。生前千般苦,身后一场空──每当我想起他,不由得生出这样的哀叹,心中顿生悲凉。

  我常常想,人生的终极价值是什麼?到底有没有这种东西存在?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是一件极其侥幸的事,若能寿终,应是有神灵护佑;古往今来,芸芸众生可谓恒河沙数,却只有同一个归处。有道是“城外土馒头,馅草在城中。一人吃一个,莫嫌没滋味”,各种忙碌奔波、劳心劳力,多少心机巧运、孜孜求索,所有的惨淡经营最终不免烟消云散,多少锦绣人生也终归尘土,从这一点来说,命运倒也公平。

  在我看来,生命也许是上帝派发给我们每个人的一件玩具,你可以随意折腾,花样百出,上帝就只管限期收回。从这个意义上说,生命从来没有真正属於我们自己,它不过是上帝借给我们的一段时光而已,能参透生死,便放得下一切,生命的终极价值,在我看来,颇为无稽。只有现实才是真的,安守一份世俗的生活,从容淡定,不惊不惧,人生也许会更踏实吧。生命中的很多事情,大可不必勉力而求,古圣所云“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谓之不朽,我觉得它可以是一种人生追求,不必设为人生目标,朽或者不朽,其实大可不必在意。也许,以道家精神做儒家事业,真是最高的人生智慧吧。生命诚可贵,但是我们的生命到底承载了什麼?想来不免惶惑不安。

  有个曾经的学生跟我聊天,谈到了海子和他的诗,末了,他说:海子才华横溢,青春正好,可他却在山海关卧了轨,真是太可惜了。我说:不要惋惜,或许他正在天宇的某一处,以悲悯的眼神看着我们呢。

  抬头看天,天空依然是浑黄一片,我知道终於不可能等到你了,我那阔别的朋友……

  那些年的雪,我知道你一定会默守你我之间的心灵之约,你会永远静卧在我记忆深处,不融不化,直到我走进你,你包围我,直到你我融为一体。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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