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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进腾格里沙漠

2019-01-22 03:18:01大公报 作者:白头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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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腾格里沙漠彷彿凝固的波浪\资料图片

 

  车终於被沙漠陷住了,四轮驱动的日本越野车在轻柔的黄沙中犹如掉进沼泽地裏的牯牛。好在我们已经看见了宿营地的灯光,徜徉在黄沙之中,沙漫脚踝,每走一步你都会感到细细的黄沙顺着你的袜子、鞋子无遮无拦地流到你的脚上,你还能感到那沙子的温度,灼热得让你的脚挺舒服的。

  腾格里沙漠无边无际,接天连地,彷彿是凝固的一波一波的黄河的波浪,又彷彿是微缩的黄土高原,一道道山沟,一座座山脊,一条条山壑,一层层山峦。

  夜幕中的腾格里沙漠,一波波的沙丘尽褪在阳光下金灿灿的辉煌,变得黑黝黝的。走在沙漠之中,白天那种能烤伤人皮肤的灼热渐渐而去,一股股清凉油然而生。

  我们索性光着脚,把鞋一前一后背在肩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蹚着沙子走。细细的沙子搔痒着你的脚心,钻进你的脚趾缝裏,贴着你的皮肤滑上滑下,你会有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我们爬上一座高高的沙丘,累得一屁股坐在沙丘上,沙子在我们屁股下面瀑布般哗哗地流下去,一抬头我们才发现天上竟然是那麼奇妙的世界,我活了六十年好像从来没有体会到夜空会是这样美。我们都被沙漠的夜空震惊了,那才是美丽的夜空,变幻无穷的夜空,充满童话故事的夜空。满天的繁星,整整一个天幕,无处不是闪闪发光的星星,无处不缀满了钻戒宝石般的星星。每一颗星星都在发光,每一颗星星都在闪亮,偶尔有一两颗流星穿梭其中,让整个星空都静中有动了。我们都情不自禁地指点起点点繁星,像认朋友、认亲戚、认祖宗。那闪闪发光最惹人上眼的是北斗七星,顺着北斗七星再往下看是启明星,像一颗璀璨耀眼的大钻石,那是什麼?我们都呆了、傻了,瞠目结舌了,然后一起欢呼,那是银河!银河,一片数都数不清的星星群,一片星星群组成的星星河。我们都知道天上有一条河,就是银河,也都知道它是由成千上万颗大大小小的恒星组成的,那些针尖大的像小星星很可能是比地球大几百倍几千倍甚至几万倍几百万倍的大恒星,它们离我们该有多少亿光年之遥吧。但我们过去何曾抬头看见过这麼壮观这麼激动人心的银河呢?那真是一片神奇的星光,城市中绝对无缘见得的,唯独在沙漠中才能看到,唯独沙漠中的天空上才有。

  我们都仰着脸伸长脖子,尽情享受。那是银河,看见没有?那三颗排成一线的闪闪发光的小星星就是牵牛星,牛郎担着他的一儿一女正準备涉过银河去会他的织女。顺着牵牛星斜斜渡过银河。我们终於找到了苦苦相守的织女星。我们又找见了狮子星座、狗熊星座,欢呼声、雀跃声连成一片。这时我们才发现,奶黄色的小月牙悄悄地落在了天际与沙丘的夹缝中。

  开始起风了,小风,我们的古人不是说好风无限,清凉似水吗?在沙漠的夜晚才更有这种感受。风轻轻地吹起沙来,沙沙作响,四周太静了,像在真空中一样,没有虫鸣没有鸟叫,没有车鸣没有人噪。一点声音都没有,没有枝摇叶动之声,没有水流潺潺之声,连针头落地的声音都没有,只有风在轻轻摆弄着腾格里沙漠的细沙,那沙沙沙的声音越听越悦耳。那声音像千年的古银杏树的树叶在风中摩擦发出的声音。一位经商的朋友却说:“我听着好听,像数百人不停地数崭新的百元新钞发出的声音,不像吗?”我们都沉浸在无限的想像之中。嚮导的一句话,使我们所有的人都腾地一下从沙漠中跳起来。他慢悠悠地说:“现在正是蠍子交配季节,天黑放凉了,可能是蠍子爬出来找对儿,蠍脚踩过沙子时就会发出这种声音!”腾格里沙漠中的蠍子长得比壁虎都大,瘆人!

  我们来到宿营地见到一位精明乾瘦的老汉,八十多岁的老汉和腾格里沙漠打了一辈子交道。当年包兰铁路穿过腾格里沙漠,他就随着铁路驻守进了腾格里沙漠,为了不叫沙漠埋没了包兰铁路,他们在苏联专家的帮助下,採用“麦草方格”的办法一寸寸、一尺尺在包兰铁路两侧的沙丘上,全凭两隻手一把军用小铁锹把一车又一车的麦秸一寸一寸揳入沙地,铺成一坡又一坡的麦草方格。又在麦草丛中滴上水,种下沙葱、沙草籽。你知道吗?当他们看见在麦草丛中出生的一窝沙蠍时高兴得又叫又跳,像大小伙子娶了新媳妇。他们终於用这种看起来不起眼的却是最科学的治沙办法治住了风,治住了沙,保住了包兰铁路。老汉万分自豪地说:“我们麦草方格治沙和两弹一星共同获得国家大奖。”“奖金麼?两弹一星一等奖十元人民币,二等奖五元人民币,三等奖三元人民币,听说一共发一万元人民币奖金。我们包兰铁路参加治沙的人更多,一人奖毛巾一条、茶杯一个,上面印着八个大字:‘麦草方格,治沙英雄。’我们有些老工友,死的时候都捨不得那个碰掉了不少瓷,坑坑洼洼,有的还打了‘补丁’点了焊的茶杯。荣誉啊!”老汉一脸的满足,星光照着,沙漠映着,那一张饱经风霜的乾瘦的老脸上一脸的冲天自豪。

  夜渐渐深了,天上的星更明亮了,夜风起来了,把腾格里沙漠一天的燥热吹得乾乾淨淨,酷夏沙漠的深夜犹如初秋乍到,叫人好不清爽自在。年轻人搭的小帐篷裏都点起了萤火虫般的小灯,神神秘秘地像是沙漠中的海市蜃楼。我们都不愿走,披上夹克衫围坐在沙丘上,望着那满天星斗,那渐明渐晰的银河,那天边奶黄色的鈎月,那一波又一波渐渐远去,又从那一边一波一波又一波渐渐湧来的浪丘,无言地坐在渐渐发凉的沙丘上,想再听老汉,讲那些过去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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