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旧军营，如今已成废墟/作者供图

　　这不是一座普通的岛。它见证过天地间无数日出日落四季更替，见证过人世裏太多争夺杀戮你死我活。可以说，它所有的记忆都与战争有关。

　　科雷希多岛（Corregidor），真的不算有名。在拥有七千多座岛屿的菲律宾版图上，这个长四英里，最宽处不过半英里的岛，实在是小得找不到。

　　那是从前。

　　二战以后，这座岛以悲壮的方式，冠名“战争岛”而被世人记住。我知道战争岛，是在二○一八年初到达马尼拉的时候，成行却是在十月参加菲律宾华文文学研讨会期间。

　　隔着蓝灰色的马尼拉海湾，黛绿色的战争岛像一隻蝌蚪，趴在马尼拉湾的入口处。长长细细的尾巴向东，斜指菲律宾首都马尼拉；短短宽宽的头部向西，对着南中国海。由於“咽喉”的地理位置，决定了它成为历史上倍受青睐的兵家必争之地，谁控制了它就控制了进出马尼拉的船隻。

　　远在西班牙统治时期，岛上已经布满工事。被美国佔领后，岛上的防禦堡垒更被称为“太平洋的直布罗陀”。一望无垠的太平洋，恍如历史的拷贝，只须记忆的按钮，曾经的人物、曾经的故事、曾经的场面便跃然而出……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七日，日本在偷袭珍珠港发生的十小时后，又偷袭了美国在菲律宾的远东空军基地。接着，日本陆军分别在吕宋岛的东南部和西岸登陆，对驻守马尼拉的美菲联军形成南北夹击之势。

　　战争，几乎是在一夜之间逼近了菲律宾。

　　不要小瞧菲律宾这个地方，它一直是美国在西太平洋的战略根据地。美国的重要将领麦克阿瑟当时就驻守在菲律宾。

　　从照片上看麦克阿瑟，这位美国历史上的传奇军魂永远都是眼戴墨镜，手拿玉米芯烟斗，给人一副很酷的样子。他戎马一生，鲜有败绩，谁料，这回却栽在了菲律宾。

　　都说是麦克阿瑟个人的判断失误，美国在菲律宾的几乎所有战鬥机还没有来得及起飞，瞬间都被日军摧毁在地面。这是珍珠港第二。随后美军太平洋舰队被消灭，美国能用来阻止日本在东南亚取胜的最强大的威慑力量，在一天之内也蕩然无存。

　　等不到“华盛顿大批援助”的美菲联军，只有招架之功，完全没有还手之力。他们的抵抗始终阻止不了日军势如破竹的进攻。

　　此时，菲律宾全部沦陷已成定局。

　　麦克阿瑟不得不命令美菲守军放弃马尼拉，将远东美军司令部和菲律宾政府退守到战争岛。

　　三平方英里的战争岛，便成了美国军队的最后一道防线。承载了它所不能承受之重。我想，若不是它如此重要的地理位置和战略意义，也许永远只是沧海一粟，微不足道。如今，它不再是一个单纯让人欣赏的风景小岛，而成为一座战争的纪念馆。

　　海水闪着光亮快速地流动，我们乘坐的小艇从马尼拉湾出发，到达战争岛的时候，灼灼的阳光照耀着这片岩石，沉默而安详。

　　狼烟不在，弓箭却可觅。

　　被岁月尘封了七十多年的一座座断垣残壁的军营，一架架斑驳鏽蚀的大炮，一个个杂草丛生的弹坑，袒露在阳光下，向我们展示着那曾经令人震撼的一幕！

　　一九四二年初，日军开始对战争岛发动大规模空袭。

　　高地上，美军防空部队击落多架日本空军的战鬥机和轰炸机，重创日军飞行编队。轰炸机裏，狡猾的日军在装添氧气，来使轰炸机飞得更高，躲过高射炮射击。之后更猛烈的轰炸来临，岛上多数木质建筑坍塌，树木被炸断。美军人伤人亡，撕心裂肺，肝肠寸断……战争是那麼惨烈。

　　这时美国总统罗斯福开始担心，如果麦克阿瑟成为日军俘虏，华盛顿不是很没有面子？

　　历来把军人的荣耀看得比生命还重的麦克阿瑟，拒绝接受罗斯福总统让他撤离菲律宾的建议。他找出父亲留给他的柯尔特45型手枪，準备在关键时刻自杀，来表明自己要与菲律宾共存亡的决心。

　　最后罗斯福给了他一个台阶，命令麦克阿瑟去澳洲任新成立的盟军西南太平洋战区总司令。站在罗莎码头，我望着海边麦克阿瑟的纪念塑像，彷彿看到那个漆黑的夜晚。麦克阿瑟把指挥权交给了他的副手温莱特中将，携着妻子和四岁的儿子来到海边。海上一片昏暗，连星月都没有。他转过身来向战争岛做最后的告别，那双疲惫但有神的眼睛扫视着被战火烧烤过的岛屿。远处仍断断续续传来大炮的轰鸣声，火光不时劃破夜空。他登上PT-41号鱼雷艇，偷偷地离开了战争岛。走的时候，人们听到麦克阿瑟扔下的一句话：我会回来的（I shall return）！

　　他走了。走得那样匆忙，那般淒苦。历史在这裏静静地栖息着，却在我们的凝视中铮然作响，铺天盖地的隆隆炮声，彷彿正伴随着轰天海浪，在岛上迴荡……更加疯狂的日军调集一百五十门重炮，覆盖了小小的战争岛，连续三个星期的炮击和轰炸，彻底摧毁了岛上美军的炮兵阵地，炸毁了供水设施，中断了用水供应。过万人撤退到唯一能够躲避日军弹雨的马林塔隧道。 （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