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日本的八个审美意识》提出中日两国有相似的文化焦虑/作者供图

　　黑川雅之在《日本的八个审美意识》一书提出了中日相似的文化焦虑，他说“现在的日本人已经沦为西方文化的奴隶了”。他举的几个例子同样是当下中国人所经历、关心的问题。如在诸多领域的理论阐释方面，西方文化理论成为显学，而本土理论体系式微，不受体制、教科书的重视，渐渐亦失去了创新能力。黑川雅之同时间看到了本土文化的生命力和可能性，当他凝视着故乡的民居和茶室，发觉“在传统空间中潜藏的现代感觉竟然是如此的美妙”。

　　与其说黑川雅之从日本文化淘洗出了代表审美意识的八个概念，不如说是他用这八个概念使原本朦胧、驳杂、缺乏论述的日本审美文化浮出水面。这八个概念互融互通，形成了能够令本土民众产生美感和愉悦心情的空间。

　　首先是“微”。日本人非常注重细节，从产品设计、环境维护、生活制度与礼仪等方面，都可见到他们为了健康、舒适和美的生活展现出体贴入微的考量。他们惯於把个体和他者、局部和整体融合起来，“微”意味着没有什麼细节是次要的，你随时随地处在一个与他者相联繫、与整体贯通的气场之中，强调的是共处与和谐。日语当中就有“读气”这个词，它要求每个人必须与周遭环境有所感应才能作出合情合理的行动。日本传统建筑往往有庭院，庭院既与房间、门户彼此借景，又反映房屋和“我”对世界、宇宙的思考。其实就在香港，我们大可以到南莲园池内的香海轩感受一番，虽係仿唐建筑，但其中庭与日式庭院在概念上颇有契合之处。

　　是否只有日本人在意细节呢？显然不是，可日本文化对细节的要求却与众不同。黑川雅之提到了另一个概念就是“素”。一般来说，摩天大楼在设计之余比的是高度、金属用料和造价，桥樑也在强调它的使用寿命。然而日本除了很少拆迁古建筑，也无意於打造永恒的建筑，相反他们总是倾心於樸素自然、本色原始的材料，泥土、木材、竹子，看似不具有现代感，日本人却在这上面投注了强烈的情感，与对自然的感情有关。在他们看来，花朵的凋谢和它的绽放一样重要，没有死亡生命就失去了它的颜色。因此“素”就是顺应自然、不强加干涉，保持谦卑和纯真，同时善於发现事物的本色、原型。有趣的是那些常常被贴上“性冷淡”标籤的日本产品，在简洁表象的背后，就是以没有痕迹地创造为旨归，实际上对工艺有极高的要求。当然这种“素”也有极强的灵活性和适应性，比方说同一件和服可以在腰部调节衣服的尺寸，不同身材的人都可以穿，使它能够在一个家庭裏代代相传。同样地，传统建筑裏，房间的用途是临时性的，你改换了器物或者重新开关门窗，空间的大小、用途可以随时切换。同样是榻榻米，你乐意躺着、坐着都行。黑川雅之论述的八个概念实际上可以相互推导、彼此连结，比如“素”就可以导向“破”，当人们开始强调创新的时候，总是谨记茶道大师千利休的话：“（学习时）首先要完全遵循既有的规矩方法，进入突破、创新阶段以及融会贯通开始超越的阶段时，也不能忘了根本”，这裏的根本可以理解为初心，也可说是我们所体察事物的本色原型。

　　周作人在论述日本人古今不变的特点时说，其现世思想与我国人相通，而其对美之爱好却似中国所缺乏。儘管这话有些牵强，却道出了日本美学值得我们深入去了解、体会的必要，当各个国家的人都汲汲追求着现代性，黑川雅之断言，“为了美和快乐而活着”才是它可贵的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