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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万隆田野/陶 然

2019-03-21 03:18:05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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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万隆的田园生活蕴含童年回忆/资料图片

  那个时候,离我们家不远处,是一片广阔的农田,小学时我上的是下午课,每天上午,便穿着短裤,赤着双脚,在印尼邻居兼朋友吾棍的带领下,跑到田野去玩。那裏有一大片稻田,也有好几口水塘;稻浪中央和边边都插了稻草人,跟着风向摇摆,并且砰砰响起,原来是农人安装的铝罐,当被风吹动,罐子便会噹噹作响,把抢食稻穀的鸟群吓走。

  麦浪一波波,已经司空见惯,那口水塘,浑黄的池水一片,忽然看见一条水蛇,划出一条直直的水线,从这岸,迅即游向对岸,吾棍说,你根本游不过牠!我没答话,心想,我刚学游泳,无师自通,说不定游几步便游不动了。但嘴上不说,怕说出来丢人。

  有一次,我们相约去捞鱼,刚捞到两条小鱼,正自高兴,突然,一个中年农夫,扛着锄头,一面怒喝,一面飞奔而来。我还愣着,吾棍发一声喊,跑呀!拉着我,便在纵横交错的田埂上飞跑。我一脚高一脚低,狼狈不堪,跑远了,眼看农夫追不上了,吾棍停下来,以印尼巽达文高声唱儿歌:“嘿!泥土大爷,清早起来,扛着锄头,去田野!”那农夫更加怒不可遏,高声喝道,你们等着!吾棍一转身,大笑,拉着我,跑远了。

  不但钓鱼,还去用弹弓打鸟。那弹弓非常原始,用树枝製成Y字形,在两边装上弹性强力胶条,尾端装上石子,瞄準对象,拉紧,一放手,石子便急疾射出,停在树上的鸟儿便应声掉下。当然需要眼力,臂力,我也试过,但谈何容易,徒招吾棍讥笑而已。这种弹弓,叫Katepel。后来我成长了再回去,童年时代的玩具,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还有一种遊戏,是玩弹子球,先挖个洞,然后大家远距离趴在地上轮番碰撞,看谁能够把弹子球滚进洞裏,便是王者。也有人用这种方式赌钱。

  有一次,我坐在家前院的矮围墙上,优哉游哉,突然走来一个中年光头和尚,身穿一身袈裟,是个云遊的华人,笑嘻嘻的,慈眉善眼。他问道,小朋友,玩什麼呀?我望着他发愣,他说,要不要我变个戏法给你看?不禁好奇心大起,忙说,要!他好像在沉思,变什麼好呢?只看见风拂动他浅灰色的下摆,倍加神秘。我见他也没变出什麼来,有些失望,但又不敢出声。他沉思了一会,双手一拍,叫道,有了!我马上唸咒,把你变成苍蝇!我大骇,他已开始喃喃有词,唸经似的,我连忙双手乱摇,别别别!他停住口,双眼一睁,笑道,不要紧,你变成苍蝇后,我马上又会再施法,把你变回人啦!你放心。我说,要是变不回来呢?我岂不是要永远成为苍蝇?一想到那结局,我马上想逃了。那和尚哈哈大笑,那你就是不相信我了?不相信我的法力了?我忙说,不是不是!一面转身就跑掉了,只留下他的笑声,不绝於耳。后来跟吾棍提起,他笑道,酒肉和尚吧?

  但他有时候也会诓我。那次跟他去田野,去抓两旁有刺的什麼鱼,当地话叫Lele,鼓动我伸手到水田的泥洞裏,因牠们大多匿在那裏。我年少无知,在他的鼓动下,便伸手去掏,居然掏出一条,没有受伤。他大讚,你们华人不怕,我可不行!因为受到称讚,虚荣心膨胀,得意非凡。后来才听说这举动危险,之后再也不敢逞强了。

  在这片田野上,也曾留下我的足迹。那时,一到星期天的下午,吾棍便约我去放风筝,有时跑到田野,有时跑到我家前头的草地上。事先,他会先叫我上他家农地,在两棵树之间,把风筝线一圈一圈绕起,然后把事先煮好的混酱,有玻璃碎、黏液等等,以右手拇指和食指夹着,然后人就绕着那线条走。把风筝线涂得锋利,晒乾,便可以收回,以便战鬥。等时候一到,看见有风筝在空中招摇,他就一声令下,出发了。到了空地,他开始放飞,我只是在旁边摇旗呐喊的无名小卒,很快的,吾棍的风筝躲过放和平风筝的区域,越升越高,原来风筝也有规矩,要鬥,就要爬升到一定高度,如果只是自娱,那就只能在低空摇摆。吾棍的风筝升上足以和那招摇的风筝比拼的高度,对方便气势汹汹地滑了过来,吾棍手腕一抖,躲了过去,对方风筝摇摇摆摆,忽上忽下,可以想见是得意非凡,我在旁边急得直喊,过去呀!过去呀!跟他决一死战!我只觉得,一味躲避,非好汉所为。但吾棍不为所动,轻蔑地笑着,让我极度失望,觉得跟着他来,失了面子,虽然我们看不到对手在哪裏,也不清楚是什麼人,因为彼此相隔遥远,不同一个场域,只是在空中相遇,交锋。我正想离去,免得受辱,不料吾棍发一声喊,我抬头一望,原来他开始反击了,只见他的风筝往下急坠,看上去好像到底了,然后鬆手,那风筝一退,他手腕一抖,立刻转向,变成扶摇直上,再一抖,便杀向对方而去。刹那间,两隻风筝便交缠在一起,互相纠缠,一时拉紧,一时又放鬆,越鬥越远,我见到吾棍掌握的细线轮盘急转,风筝越放越远,眼看那团线就要放尽了,突然,吾棍欢呼一声,我仔细一看,见到有一个风筝断线而去,在高空中随风飘荡,无依无靠,越飘越远。吾棍手上所牵的风筝依然逍遥,在空中左摇右摆耀武扬威,得意洋洋。吾棍望了望我,坏笑道,叫他尝尝我的厉害!我的独门武器!其实那线是用什麼磨的,我一直都糊裏糊涂,只是一味地为他获胜雀跃不已。

  可是,心中也为那不知名的飘走的风筝主人扼腕,它翻飞着,越飘越高,终於成为一点,在风中消失於远处。有一种失落感,蓦然湧上心头,徘徊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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