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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K人与事\命运转折昭隆街\黄秀莲

2019-04-13 03:17:58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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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地上刻着的“昭隆街”留下岁月痕迹\作者供图

  中环昭隆街?当年在申请表格上看见这街名,一片茫然,不知昭隆街位於何处,我唯有请教在中环当会计的邻居,记着简单路线,便从深水埗码头坐船往中环,一股傻气直闯昭隆街。现在回顾,方知道人生的一大转折,就在昭隆街奇妙地完成了。

  那麼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对我这个中学生而言,昭隆街有何意义呢?这个说来话长,当年政府於教育有其愿景,就是不能让成绩优异的学生,苦於家贫而被拒於大学门外。有愿景,自然也有承担,所以成立了“学生资助处”,让大学生可以申请资助及贷款,於是学费、宿费、书费、生活费都有着落,一切迎刃而解。这洒甘露度众生的学生资助处,正正设在昭隆街。

  日前路过德辅道中,无意中一望,赫然见地上有黑色大理石,分别以端正中英文刻了昭隆街及Chiu Lung Street几个字。如此刻字标示,可谓隆而重之,好像要郑重其事,提醒行人这条街响噹噹的。却原来在中环的心脏地带,都以勒石这方式来介绍街道,难怪说中环就是中环,真有派头!这几片石头,有多少年历史呢?石上已有几道裂痕,长长的深深的,满是风霜。这段路当年分明走过,地上是否镌了字呢,我毫无印象,不过,那时心情忐忑,步伐仓皇,思想只聚焦於升读大学这一点,周围环境自然无心观察了。

  停下脚步,往昭隆街裏头望去,只见一家叫永乐园的茶餐厅,是出了名的“蛇窦”,中环一族开小差时,爱溜来这裏叹茶。昭隆街,其实是短短的横街,与电车路轨成垂直,在盘谷银行与万邦行之间,只有两百米长。内街以写字楼为主,我抬头张望,学生资助处实在无从访寻,莫说自己当时年轻而彷徨的身影了。惆怅了一会儿,唯有用手机拍下地上昭隆街三个字。

  路前驻足,拍照为记,往事历历,湧上心头。

  那时我是预科生,眼前是两度难关,一是大学门槛,二是家庭阻力。当时香港只有两间大学,即港大与中大,僧多粥少,能否考上大学,真是严峻考验,自问并无信心。云横万里,雪拥蓝关,前路茫茫,万一榜上无名,隻身不知何往了?至於家庭,虽然不至於斩钉截铁反对到底,可是母亲在人前人后直言,自己两个儿子连中学也没得读,怎能让女儿上大学!父亲的理由却是苦涩的。祖父是前清秀才,可是束脩微薄,一家老少长年只能吃粥,还是男的先吃,吃剩在锅底的残羹,才轮到女的来吃。农民耕田尚能安享米粮,十载寒窗反而捱饿吃苦,既然如此,读书何用?所以儿子做蓝领好了,女儿即使不学车衣,也要学打算盘,将来可以去工厂做会计。祖父清贵而贫苦的命运,竟致父亲产生了反学历恶功名的观念,更何况他的前半生步履蹒跚,处处碰壁,尝尽悲辛,对儿女便不存厚望。再者,读大学得花四年光阴,不如早日投身社会,或可觅得立锥之地。母亲思想的局限,父亲童年的阴影,使前景更添阴霾,满途荆棘,充满变数。

  当年制度跟今日不同,就是放榜之前已经要先递交申请表格,这份表格必须由家长签名。这可叫人为难了,万一名落孙山,只会加倍难堪。但若有幸入学而没有申请,则失之交臂。家境使然,我不得不成为现实主义者。踌躇良久,终於鼓起勇气,把申请表格呈给父亲,但见他略为沉吟,提笔便签,再掷笔而去。母亲只黑着脸瞪了我两眼,过程还算顺利。

  成绩尚未落实,既厚颜求父亲签名,又横衝直撞驰驱奔走昭隆街,一念之坚,终於登临中大胜景。

  资助及贷款,我们习惯叫grant and loan,资助不用偿还,贷款在毕业之后分数年归还,每三个月还一次。款项相当不错,一切都是恩典。犹记得我那两笔钱加起来,一年有六七千,而学费是每年一千七,宿费每年四百多,不止够用,还有余钱拿回家。四年大学生活安稳如山,让我心无旁骛,专心致志,醉心文学,甚至不用补习或教夜校。其实我在中二已经替人补习了,升中试获派往私校,学费每月三十二元,家境清贫者再获半免或全免,我获半免,学费十六元,比较轻鬆。但是这津贴到中五为止,中六学费一百二十,同学介绍我替警司女儿补习,每周三次,工资一百五十,解了燃眉之急。比起中学生涯之奔波,大学岁月简直丰足而无忧,甚至逍遥得不吃人间烟火。

  要不是教育资助处之实质支持,估计自己依然会读大学的,只是要咬紧牙关,天天坐火车来回於马料水与九龙,然后披星戴月,拖着倦躯回崇基宿舍,心裏必然老是思量如何挣钱来筹措学费。

  那刻立在昭隆街,神思恍惚。这短短的街道,曾经载着崇高的教育理念,体贴入微的关顾,高瞻远瞩的德政,成就了无数莘莘学子。天降甘霖,润泽一生,自己之能够说服父母,又能从容於学习,终至大学毕业。命运转折,都在昭隆街奇妙地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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