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觉心情浮躁，便集结几个老友，喝茶叙旧，以期嚮往昔的岁月讨一把沙，掩灭心头冒著烟气的虚火。於是，便有人讲起多年前的一件往事。

　　那年夏天，东北师範大学中文系的大剧场裏，上演了一场学生们自编自演的话剧。

　　那个年代，师大中文系真可谓人才济济，能够担角儿的人很多，绝不是随便什麼人都有机会粉墨登场的。因为角色很少，有一个很出色的男生，最后只得到了一个扮演佈景的差使。他在那场戏中，扮演一棵树。

　　树是“死”的，没有台词，没有动作，也不能有什麼表情，连两隻眼睛都得一动不动地凝视前方。演树的男生只是两手擎著两个树枝，斜叉双腿，保持著一个固定的姿势，一动也不能动。人本来就是动物，一刻也不能停止活动的“物”，怎麼能够一动不动呢？平心而论，让一个活人演一棵“死”树，真是世界上最辛苦，也最不讨好的角色，但有时，戏剧或生活裏确实需要一些这样的角色。

　　一开始，同学谁也没有留意那棵“树”。当剧情推进到一大半儿的时候，大家才注意到台上的“树”有那麼一点颤抖或晃动，也才意识到“树”已经在那裏无声无息地坚持了很久。远远地，人们看到汗水闪著光亮从“树”的额头流下来，流经眼睛，流下脸颊，又与身体裏渗出的汗水汇合，将贴在前胸、后背上的衣服浸透。这时，台下的同学们开始替那棵“树”担心起来，人人攥紧了拳头在心裏暗暗为那棵树加油儿，希望他不会倒下，希望他能够坚持到最后。随著时间的推移，台下同学的情绪越来越紧张，最后几乎所有人都把焦急的目光集中到了“树”上，反而感觉其他演员的台词有一些聒噪，直吵得让人心焦。

　　终於到了谢幕的时刻，全场爆发出如潮的掌声，但那却不是因为剧的成功，而是为了“树”的坚持。谁也没想到，一棵“树”竟然成了那天最精彩、最感人的“主角”。

　　再后来，大学毕业，众学子四散而去，各奔前程，谁也不再记得从前的往事。那个男生就和众人一样，无声无息地消融於生活之海。据说，他进入社会之后先后变换过很多岗位，在社会上扮演过很多不同的角色。但不论在哪个职位上，他都像当年演那颗树一样，默默坚持，把自己的角色演好。儘管以后的坚持都不再有掌声和喝彩，但留意的人都看到了他一段段人生的精彩……

　　夜阑，茶冷。朋友们各自散去，我心亦复如静水。想起那个扮演一棵树的人和那棵由人扮演的树，不由自主地捋一把黑白间杂的乱髮，顿觉有一阵哗啦啦的声音响起。那该是一树叶子由青葱转为微黄或浅红时能够发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