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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老前辈/范用:了不起的出版家 /李 辉

2019-05-28 03:03:07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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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范用(右起)与吴祖光、王世襄合影

早在八十年代初,我编《北京晚报》副刊时,曾请范用为“居京琐记”赐稿,后来到《人民日报》副刊,也请他赐稿。如果收到来稿,接下来的几天,随时要做好准备接他的电话,为了一个字,或者为了一句话的修改。要命的是,早上不到七点,还在睡梦中的我,家里电话忽然响起,十有八九就是范用。他起得早,不管三七二十一,想到就做,就说文章什么地方要改,等他说完,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一句“好的”,他那边已把电话放下。几次过后,我终于告诉老头,可否八点之后来电话。再来电话,我也照样“快”,不等他放下,我提前挂机。现在想想,也是我们之间的有趣游戏。见了面,我逗他说:“快,谁不会?”他哈哈大笑。

九十年代初,我在《收获》杂志以《浪漫的余响》写范用。对我们这代读者来说,范用策划出版的不少书,如《傅雷家书》、巴金《随想录》、陈白尘《干校日记》、唐弢《晦庵书话》、杨绛《干校六记》、《将饮茶》等。他参与创办的《读书》、《新华文摘》,更是颇受欢迎。其实我还喜欢他策划的另外一些文化前辈的书,如夏衍《懒寻旧梦录》、赵家璧《编辑忆旧》等。

我把范用说是“爱书人”,而不是通常所说的“出版家”,因为范用几乎从来不谈自己的出版业绩,他爱的是书。有时在报纸上看到什么新书的消息,他会打来电话:“你帮我找一本。”爱书对于他,就是生命的一部分。

范用与唐瑜(右)交谈 作者摄

范用如此爱书,注定要成为一位了不起的出版家。在小学,他喜欢剪报,然后用小卡片将之装订一本本小册子,供同学之间借阅,这便是他最早编辑的“杂志”。少年范用兴趣非常广泛,演戏、唱歌、写小说,都曾尝试过,但这些爱好,最终只是成为一种修养和背景,走在前台的永远是出版。十几岁开始,从打包、送信、邮购等杂务开始干起,一直到批发、门市、会计、出版、编辑,有时还设计封面,几乎出版社的每个环节他都一一经历过。他学历不高,后来在填履历表时,他总是老老实实填上“小学毕业”。

在范用身上,真正感受到他对书的情有独钟。每次去他家,都要说到一些感兴趣的人与书。说着说着,提到什么旧的、新的书或者杂志,腾地一下站起来,就走进另外一个房间,只听见木地板嘎嘎发响,一转眼他就拿出一本来。“你看,这就是当年的杂志。”不等我细细翻阅,说着说着,他又转身走进屋,再拿出一本书了。“你看,台湾刚刚出版的,印得多漂亮。”谈话间,他不断地站起来,走进去,拿出来。如一阵不停歇的风,热烈,迅疾。他无法掩饰谈到书的兴奋。没有别的什么东西能够像书那样吸引他,让他投入,让他陶醉。当他提到那本书,如果不拿出来让客人看上一眼,那一定很难受。

巧的是,二〇〇二年吉林卫视“回家”栏目请我做总策划,拍摄一系列文化老人的纪录片。我找到范用,他同意回去。于是,二〇〇三年春天,八十高龄的范用,终于有了最后一次故乡行。摄制组跟随他走进镇江,走进穆源小学,他高兴地站在孩子们中间,就像自己还是一个小学生。就在前往镇江的火车上,范用面对镜头,唱起前面他写到的这首《夕歌》。声音苍老,却充满活力。唱歌时,他感情投入,彷佛又回到了小学时代。

率直、坦荡之人,心底必存童心。年过古稀,范用一直童心未泯。有一年,大家在黄永玉万荷堂聚会,黄苗子、王世襄几个人正在聊天,这时范用走过来。他扶着拐杖,说前两天摔了一跤。大家问怎么摔的?他说,他突然发现家里养的金鱼,有两条不停地追来追去。他不懂,害怕后面这条要吃前面那条。他好奇地盯着观察,一不小心,脚下一滑,便摔了一下。但他非常认真地说:“真是奇怪,它们干么要追来追去?真奇怪。”黄苗子指指王世襄说:“专家在这里。”

“你说是为什么?”范用扯扯王世襄的衣服问。

王世襄慢条斯理地回答:“那是金鱼在产卵。”

王世襄话音一落,大家一阵大笑。只有范用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连声说:“噢,噢。真奇怪。真奇怪。”

如今想起,童心未泯的老人,真是如此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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