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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宫建筑/一座书城/祝 勇

2019-05-28 03:03:08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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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杭州文澜阁/资料图片

  “北四阁”中,圆明园文源阁《四库全书》在咸丰十年(公元一八六○年)英法联军侵入圆明园时被毁。联军的士兵们不懂汉字,当然也不懂这些汉字所承载的价值。在他们眼裏,它们百无一用。书架被推倒,书册散落一地,乾隆皇帝曾经小心翻动的纸页,被纷至沓来的皮靴反覆踩踏着,留下一道道凌乱的鞋印。也有人发现了它的“价值”,把纸页撕扯下来,在寒冷的秋夜裏点燃篝火……

  其余三套《四库全书》中,渖阳故宫《文溯阁四库全书》佔为己有,由伪满洲国政府封存,日本投降后,渖阳《文溯阁四库全书》回到中国政府手中,后来又藏入甘肃省博物馆;避暑山莊《文津阁四库全书》,一九一五年藏入京师图书馆,教育部佥事鲁迅参加了接收,历尽颠沛之后,一直保存到今天,成为国家图书馆的镇馆之宝;而原藏紫禁城的《文渊阁四库全书》则经历了抗战文物南迁的八千里路云和月,於一九四八年运去台湾,现藏於台北故宫博物院。

  除此,还有一套《四库全书》存在人间。

  就在杭州文澜阁被李秀成的部队毁坏的第二年,在杭州城西的西溪避祸的丁申、丁丙兄弟,偶逛旧书店,赫然发现了用於包书的纸张竟是钤有皇家玺印的《四库全书》。他们出身书香门第,是八千卷楼(与皕宋楼、铁琴铜剑楼和海源阁合称“清末四大藏书楼”)的主人,一眼就看出那些包书纸,正是落难的《四库全书》。他们大惊失色,於是在书店裏大肆翻找,发现店舖裏成堆的包装用纸上,竟然一律盖有乾隆皇帝的玉玺。

    在那一瞬间,他们意识到,文澜阁的藏书并没有彻底消失。他们决心一页一页地把它们找回来,僱人每天沿街收购散失的书页。半年后,他们共得到阁书八千六百八十九册,佔全部文澜阁藏本的四分之一。

  对於失踪的四分之三文澜阁藏本,他们决定进行抄补。这是没有皇帝发动,而全凭民间文人自觉进行的一次抄书行动。最多,他们取得了浙江巡抚谭锺麟的支持。他们当然知道那个黑洞有多麼巨大──那无疑是在他们的天上戳了一个大窟窿,他们要像女娲一样,炼石补天。他们没有丝毫的犹豫,因为他们知道,此时不补,那个黑洞会变得更大,蔓延成伸手不见五指的长夜。丁氏兄弟於是“节食缩衣,朝蓄夕求”,从宁波天一阁、卢氏抱经楼、汪氏振绮堂、孙氏寿松堂等江南十数藏书名家处借书,招募一百多人抄写,组织抄书二万六千余册。《四库全书》在编撰过程中,编撰官员曾将一些对清政府不利的文字删除,或将部分书籍排除在丛书之外,还有部分典籍漏收,丁氏兄弟借此机会将其收录补齐。经过七年的努力,终於使文澜阁之“琳琅巨籍,几复旧观”。

  光绪八年(公元一八八二年),文澜阁重修完成,丁氏兄弟将补抄后的《四库全书》全部归还文澜阁。

  这部《四库全书》(即《文澜阁四库全书》),现藏浙江省博物馆。

  文渊阁是紫禁城内最大的一个藏书处,除此,紫禁城内存放书籍的地点多如繁星,紫禁城,实际上就是一座书城。其中有一些私密的藏书空间,比如在昭仁殿,就有一个很小的密室,是乾隆皇帝珍爱的善本书室。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天禄琳琅。

  乾隆九年(公元一七四四年),乾隆皇帝为这间小室题写了“天禄琳琅”匾。“天禄”是指汉代的皇家档案室“天禄阁”,“琳琅”是指宫廷藏书琳琅满目。乾隆说:“皇祖(康熙皇帝)在御时,常寝兴於此,予不敢居,因以贮‘天禄琳琅’诸善本”,从此创立了内府善本专门书库,“内藏宋、辽、金、元、明版旧书,难得罕睹”。

  所谓“善本”,是说内容善,即校勘严格,错字漏字很少的版本,渐渐,年代久远、传世稀少的“珍本”,在概念上也与“善本”合流。简单地说,善本,就是好的版本。

  《中国古籍善本书目》把善本的时间界限劃在明末(公元一六四四年)之前,但“最好的版本”,无疑是宋版书,因为雕版印刷虽然发轫於隋唐,但到宋代才迎来它的黄金时代。宋版书“纸坚刻软”“字画如写”,凝结了宋人的审美,体现了宋人的生活状态和美学追求,让宋代的文采风流,在纸页间瀰漫流动,尤其北宋刻本,留存到今天的,全世界不到一百本。在当下,拥有宋版书,成为许多藏书家所追求的目标之一。

  在我看来,“善”既是对书的描述,也是对书的定性,因为大千世界,万事万物,最美最好的事物,就是书。书之美,不只寄寓於雠校、刻印、装潢的意义上,更存在於书的本质意义中──书的存在本身就是美的(尤其是好书),因为人类的记忆、情感、知识、思想、信仰,贮存於我们的肉身之内,而肉身只是短暂的存在,有了书,它们才找到了长久的贮存器,让人类的记忆、情感、知识、思想与信仰历久弥新,也让不同的思想情感可以交流激荡。因此,书是人的生命的延伸,是我们人类超越自我极限的最佳方式。因此,才有一代代知识精英投身到书的事业中,纵然粉身碎骨,依然至死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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