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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西札记\瑜亮之争\李 梦

2019-06-20 03:12:59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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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钢琴家吉列尔斯\作者供图

  有不少音乐家因志同道合而成为终生好友,例如指挥家阿巴多和钢琴家阿格丽希;有的音乐家喜欢独来独往,比如孤傲的古尔德;还有一些人则应了“同行相轻”那句话,被嫉妒裹缠,同为苏联钢琴家的里赫特与吉列尔斯(Emil Gilels,一九一六至一九八五),即是例证。

  不久前,笔者曾在此栏中介绍里赫特其人其事。这人有才华,但性格的确怪,做事不循常理,演奏音乐也是随心所欲,这与同为苏联钢琴名师涅高兹门下弟子的吉列尔斯形成鲜明反差。一九五八年,两人同为首届柴可夫斯基钢琴比赛评审,里赫特怪脾气一上来,竟然给一位名叫范.克莱本的美国人打出最高分,害得评审团主席吉列尔斯小心翼翼请示当时苏联领袖戈尔巴乔夫“是否可以将金奖颁给美国人”,要知道,那可是美苏冷战最严重的时期。

  像吉列尔斯这样谨小慎微、连为钢琴比赛选手打分这样的事都得请示汇报的性格,自然做不出里赫特那样洒脱出格的事情,比如流亡海外或是直戳每位同行甚至前辈的痛处等等。他一辈子都在苏联生活,巡演、举办独奏会,与同样才华横溢的大提琴家罗斯特罗波维奇以及小提琴家柯岗合组三重奏并灌录唱片。为数不多的出国经历,要麼是为了参加国际比赛得奖,要麼是以苏联“文化大使”的身份,前往纽约演出柴可夫斯基第一钢琴协奏曲,就像当年中美“乒乓外交”一样,试图缓和冷战中对立双方的关係。当吉列尔斯在上世纪四、五十年代前往美国演出的时候,他精湛的技巧、极富力度的触键以及热烈的音乐表达,听得钢琴大师阿瑟.鲁宾斯坦都坐不住了,连连感慨:“要是吉列尔斯来这裏,我恐怕混不到饭吃,要收拾行装回家了!”

  不过,当时的吉列尔斯对待来自欧美的讚誉,倒是异常谦卑。他甚至对前来採访的记者这样说:“我们国家还有一位伟大的钢琴家名叫里赫特,比我厉害十倍,你们等着听他的演奏吧。”诚如吉列尔斯预见的那样,里赫特迟了几年到访美国并迅速成名,连那被视作“当世无人能及”的霍洛维茨都急忙中止隐居生活重回乐坛,生怕再也无法从里赫特那裏抢回风头。

  说起来,里赫特与吉列尔斯的交恶,不仅仅因为前者在西方世界中迅速成名,还因为两人同拜在涅高兹门下学琴,涅高兹虽说并不是厚此薄彼的那类老师,却也不免对里赫特表露出更多的欣赏与认可,彷彿里赫特是一百年也等不来的天才,而吉列尔斯不过是凭着很多努力才有所成就的钢琴家。或许只有音乐家本人才明白,天赋不及他人,该是多让人沮丧的事情,难怪吉列尔斯不满甚至怨恨起来,在之后的公开场合,再也不愿提及里赫特的名字。晚年的里赫特,提及这位同行时不乏讥讽,总是说嫉妒和多疑害了他,还说音乐带给他的是仇恨,而非快乐和宽容。

  里赫特评价竞争对手的说法,或许有欠公允。如果整日为嫉妒所苦,吉列尔斯的布拉姆斯钢琴协奏曲恐怕奏不出那样澎湃深沉的音色。这两位苏联钢琴界的明星,常让我想到两位同样伟大而气质性情迥然不同的小提琴家—海菲兹与奥伊斯特拉赫。前者的琴音明亮华贵,后者素樸沉实而有力,前者飘飘乎御风而行,后者更谨慎笃定。有句俗语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对这般高端水準的音乐家来说,彼此之间恐怕并无优良之分,而只是风格与情感表达方式的差异罢了。乐迷大可听过里赫特迷雾一般的舒伯特钢琴曲后,缓一缓,再听吉列尔斯演奏贝多芬钢琴奏鸣曲的铮铮金石之音,各有风格,各自精彩。由此想来,音乐家彼此之间的较劲与争夺、定要一决高下的瑜亮之争,有什麼意义呢?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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