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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我见/踏进时间的深处/姚文冬

2019-06-25 03:13:05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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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常认为,旅行是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我认为,旅行更是一脚踏入时光,是从一段岁月转移到另一段岁月。

  江南水乡古镇多,有人认为,无外乎小桥流水、亭台舟楫,多有雷同。倘若转换思维,从时间的视角去看,就不是这样了。比如,我去锦溪古镇,不觉得来到一个新的空间,而是到了宋朝。一进村,迎面就是烟波浩淼的五保湖,我一眼就看到了那座孤悬於水中的独墟墩—“陈妃水冢”。

  倘若当成风景看,不过就是一个湖心小岛,种满了树,有一座牌楼、几个亭子。我则久久伫立,神思游向了一千年前—遥想当年,宋孝宗携陈妃来到锦溪,不幸遭遇金兵入侵,偏偏此时陈妃病殁,孝宗传旨将其葬於水中。这一段历史,就浓缩於眼前这个小岛。此刻,我不觉得是站在一个叫锦溪的古村裏,而是站在南宋的一段岁月裏。又想起文征明的《陈妃水冢》诗:“谁见金凫水底坟,空怀香玉闭佳人。君王情爱随流水,赢得寒溪尚姓陈。”彷彿是与文征明在一起怀古。

  一个常常被遊客忽略,或不以为然的景点,就这样在内心裏昇华了。

  走进村中在老街徜徉,那巷弄裏警觉的小狗、柴垛上躲闪的小猫、屋前晒太阳的老妪、墙根下阅读的老人、河边洗衣的少妇,还有石桥缝隙裏一蓬挣扎求生的野菜、挂在树上风乾中的腊肉……我从这些,看到的也不是表象,而是时间,这不就是一幕幕的南宋往事吗?脚下的石板路,被明朝的村民踩过了万千回吧;眼前的老房子,也曾住过梳着辫子的清朝人?眼前的锦溪人,和几百年前的祖先何异?他们保留着祖先的容颜和一切习俗,简直就是住在时间裏。

  锦溪不属於“江南六大名镇”,但它最大程度地保持着原始状态,到处是时间的痕迹。而那些所谓的名镇、旅遊胜地,不过是被现代人製成的标本,风乾、上蜡,时间的味道蕩然无存了。

  我的家乡就有一座“古城”,是根据史书记载,平地而起的一座仿古建筑群,看上去挺好看,但是,它骨子裏缺少了一样东西—时间,多少有点寡然无味。

  若想在时间裏旅行,不妨去一趟浙江永嘉。楠溪江两岸的山谷裏,隐藏着二百多座唐宋时代遗留的古村落,古树、古井、古墙、古宅,古老的民风,见证着历史的分分合合、战乱与盛世,让你一脚踏进时间的深处。这种感觉很奇妙—去芙蓉村,我觉得不是去旅行,而是在赶往去宋朝的路上。

  芙蓉村形成於北宋太平兴国年间,是陈姓家族聚居的血缘村落,村内明清建筑保存完好,即便年代较晚的,亦是浑然一体。为何宋代古村多明清建筑呢?南宋末年,这裏经历过一场血劫—为抗击蒙古入侵,在朝为官的陈虞之,响应文天祥号召,率领族人英勇抵抗,与元军浴血奋战,弹尽粮绝后,陈虞之与七八百族人策马跳崖殉国。随后,芙蓉村惨遭灭村之祸,直到元末,才渐渐恢复元气。这一段历史,是这个村莊的魂,数百年来,依然凝固在村莊的每个角落—村民没有不知道陈虞之的,他们还把村裏的二房祠堂,改为了陈虞之纪念馆。说起陈虞之,彷彿是讲述一位昨天还在世的邻居。不像很多的农村,甚至连五代以上先人的名字都忘了。

  所以,芙蓉村的人,不仅是活在祖先留下的古屋裏,而是活在时间裏。雨淅淅沥沥的傍晚,我从元朝至正元年修建的东寨门入村,走在湿漉漉的清石板路上,抚摸那长满青苔的卵石寨墙,如同抚摸一层又一层的时间,环顾这个小城堡似的村落,彷彿进入了一段历史。

  此时,若是从某个院落裏走出一个穿古装的人,我也不会感到惊愕。多好的风景都有雷同,让人心生厌倦,但时间裏的风景,韵味丰厚,常遊常新。这很像现在有人提倡的“向内活”—人要避开外界的纷扰和趋同,多拓然内心的格局,经营好精神世界,提升人生的深度和层次。变“空间遊”为“时间遊”,与之是一样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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