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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老前辈/黄永玉:一路唱回故乡/李 辉

2019-07-16 03:24:10大公报 作者:李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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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乡,一直是黄永玉先生文学的摇篮。

  一九三七年秋天,南方的厦门。十二岁的黄永玉,自家乡湘西凤凰漂泊而来,就读于厦门集美学校。开学之日,穿上校服学生装去照相。照片上的他,头戴学生帽,背手而立,抿着嘴,平视前方,神情显得镇静自如。他给家里寄去照片,同时,还送给弟弟们一首诗:

  太阳刚起了光芒

  在我的床上

  引起我的思潮

  我不愿再在人海中彷徨

  只要回到我的故乡凤凰

  同着我那

  永厚、永前、永福、永光

  过着顽皮的景象

  当年,由九岁的大弟弟黄永厚向弟弟们朗读这首思乡诗,七十多年后,年过八旬的弟弟仍能流畅地背诵之。他甚至说,每次朗诵,都想哭。诗句稚嫩,却非游戏之作,一个漂泊少年的真情告白,有着亲人之间可以充分理解的诗的力量。

  黄永玉自幼感受着故乡漫溢而出的文学气息。在凤凰成长的十二年,与文学相关的诸多元素:知识、情感、修养……一日日渗透于心。他出生于书香门第,其父母又均为接受新文化时代的知识分子。黄永玉识字很早,两三岁即开始背诵古诗,继而背诵四书五经。在背诵古诗、在听前辈们海阔天空讲故事的过程中,他接受着古典文学和民间文学的最初薰陶。这种薰陶,与自然界的美丽、风土人情的丰富性以及凤凰的民间艺术氛围,相辅相成,对于一种文学精神的形成,显然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

  黄永玉说得好:

  文学在我的生活里面是排在第一的……文学让我得到了很多的自由。叙述回忆录的时候需要秘书,文学是不行的,它有文字语句的讲究,有上下句音韵的节奏,有需要相当长时间才能够酝酿出来的那种情调和气氛,它不能光是讲故事,它要进入情境进入角色,要集中精神,鸦雀无声地促涌出来。

  正是在故乡与家庭的这样一种氛围里,黄永玉与众不同的多方面文学能力得以孕育、滋长──他对语言极为敏感,每到一地,能很快地掌握当地方言,讲故事时,可以维妙维肖地模仿不同人的声音与语气;他的记忆力令人叹服,精于对细节的描述;他擅长观察,尤对形象、外貌、景物、格局等有出色的把握与描述……

  一九五一年,当黄永玉初现创作才华时,作家汪曾祺在香港《大公报》发表文章,认为黄永玉身上具有难得的天赋。由画谈起,又不仅限于此。汪曾祺写道:“永玉是有丰富的生活的,他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都是我们无法梦见的故事,他的特殊的好‘记性’,他的对事物的多情的,过目不忘的感受,是他的不竭的创作的源泉。”(《寄到永玉的展览会上》)黄永玉后来的创作拓展,他在绘画与文学诸领域所取得的成就,生动而丰富地诠释了汪曾祺的这一见解。

  早在黄永玉举家离开香港之前,沈从文曾于一九五〇年九月十二日致信黄永玉、梅溪夫妇。沈从文致信梅溪:

  永玉将来还得到东北去走走,西北走走,看看云冈敦煌,和黑龙江的黑土,鞍山大铁矿,以及内蒙古包中的大小蒙古人,这一切对你们都需要,学画和文学全需要。可得先有个准备条件,即把身体弄好。你们两人都得在健康上也努点力。

  (沈从文致梅溪,一九五〇年九月十二日)

  如同沈从文之前在信中所建议的,黄永玉从香港归来不久,他几度走进东北大兴安岭森林,扎扎实实地一住就是几个月,在伐木工人之间体验生活,创作反映森林生活的木刻作品。他又走进荣宝斋,向老艺人学习传统套色木刻工艺,之后,他到云南少数民族山寨采风,一住又是几个月,最后为长诗《阿诗玛》创作出一组套色木刻插图,这些作品,堪称黄永玉五十年代的艺术精品。

  故乡与文学、艺术相关的一切影响、记忆,都在黄先生心底,它们是第一个场景的情感的、兴趣的诱发与支撑。

  九十年代初,黄永玉重新拿起笔,创作一部自传体长篇小说《无愁河的浪荡汉子》。主人公名叫序子(小名“狗狗”),原型即作者本人,小说中的朱雀城,即凤凰古城。小说当然有虚构成分,但它们显然是基于黄永玉儿时生活体验的再创造。这颇能说明充满文学气息的家庭氛围,在何种程度上可以让一颗幼小的心灵感受到诗意的滋润。十二岁之后,黄永玉漂泊前往厦门集美学校,在福建,一待就是多年。可以说,在《朱雀城》里是湘西方言,在《八年》里是闽南话方言。他的笔下,把故乡的情结,漂泊福建、江西的故事,一一呈现出来。

  《朱雀城》与《八年》已经出版,字数将近一百多万字。

  九十五岁的黄永玉先生,每个月仍在继续创作,其精神状态之好,难以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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