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的女儿，我叫外甥女，马上就要生孩子了。一切準备工作就绪，只差一件最要紧的事情，就是给即将出生的婴儿取一个名字。

　　外甥女特意打电话给我，求我不论如何要帮这个忙。

　　我很清楚，起名字是最难的一件事情。我自己的女儿降生的时候，我几乎苦思冥想了一个礼拜才憋出个名字，起好了以后，推敲来去仍觉得有诸多的遗憾。想来，一个人的名字不论考虑得多麼周全，也会和人的一生一样，是没办法十全十美的。

　　如果一个女孩，把名字取硬了，偏男性化，或取得中性了，比如山、石、金、木之类，没有女性的特点，就显得不柔媚，不娇艳，不可爱；如果取得太柔弱，比如花花草草、雪月风云等等，飘逸倒是飘逸，可总是感觉有一些过於柔弱，耐不住动荡，容易飘散。如果是男孩儿，情况便和女孩儿相反。总之，你想到了好的，必有不好的一面相对应，尤其是想到极好，就更加危险。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嘛！不想太好的难道要想一个不好不坏的吗？那不是又流於平庸啦？

　　既然万物皆有局限，也皆有存在的理由和价值，那就乾脆根据自己的喜好，选一类自己喜欢的事物进行命名吧！我喜欢玉，理由是我一直相信玉有性灵的说法。是呢，明明是一块石，却有花的柔媚与色彩；明明是花容月貌，却有难以摧折的刚强与坚贞；柔可透出水的魂魄，坚可彰显山的风骨。刚好新生儿是一个女孩，那就在玉的範畴考虑吧！可玉又有很多种，珞、玳、玥、瑶、琼、珐、璨、珧、瑞、琬、瑙、珍、琚……太多了。我不知道各种各样的玉都是什麼颜色、什麼样子，只是根据偏旁想像，最后挑中了那个我最不熟悉的“玥”。

　　这样一块闪着银光，有月亮一样相貌和品质的美玉，配上什麼姓，配上什麼字，能不好听呢？什麼样的人，被这样一个字暗示和装点一生能够不美好呢？对，就这样定了。玥字发过去之后，那边是否满意却一直没有反馈信息。两天后，突然接到了母亲的电话，听得出她在那头吃吃地笑。我问母亲笑什麼，她没有解释，而是先问我：“你知道你太奶叫什麼名字吗？”我回答不知道。但我脑海裏立即映现出那个一直瘫痪在床上的老太太。五十多年之前，她以自己的身躯护住不满周岁的我，才使我在一场大火中免於一死。这个虽然没有生我，却使我生的人，我怎麼能忘记呢？但许多年来，就是没问过她的名字，她的名字被一个具有血缘标记的称呼淹没了。

　　“你太奶的名字就叫玥呀！”

　　天啊！一个字，远隔半个世纪、五代之遥，竟然从家族裏一个女人的头上落到另一个女人的头上。难道，这也是一种轮迴吗？我半晌沉默，感觉有一种东西正在时间之外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