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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老前辈\冰心:心中有大爱\李 辉

2019-07-23 03:24:13大公报 作者:李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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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九十年代本文作者探访冰心(右)\作者供图

一九八三年,我第一次走进冰心先生的家门,请她谈巴金印象,兼请她为我在《北京晚报》“五色土”副刊开设个人专栏“伏枥杂记”。之后那几年,她不时交给我一些新作发表。我很喜欢去和她聊天。每次聊天,其实她是在为我讲述历史。从“五四”时期第一次投稿,到赴美轮船上和梁实秋等人一起办墙报(同条船上还有后来的名将孙立人)。“文革”期间,冰心年过花甲仍被批斗、打扫马路、干校劳动……

冰心一直在写自己人生。她承认,五六十年代,她和许多作家一样,真诚地相信一切,把复杂的生活看得单纯而透明。她说她的有些文章是人云亦云,并没有自己真正的独立思考。反省之后,她不止一次这样对我说:“我的文章人家说烫手。”

冰心对“文革”历史教训,一直萦绕于心。一九八六年,“五色土”副刊举办“难忘一事”征文,我将其中由当年的红卫兵、红小兵所写的回忆与忏悔文章,编选为《滴血的童心──孩子心中的“文革”》一书,请冰心写序。她欣然应允。开篇写道:“李辉同志送来十几篇《孩子心中的“文革”》要我作序。刚好前几天有位上海朋友给我寄来《新民晚报》上发表的巴金的《二十年前》,讲的也是‘文革’十年中的个人经历。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和一百个孩子笔下的‘难忘一事’都记载着文化大革命中万民涂炭的惨状。”序的最后她写道:“孩子是中国的希望和未来,只要他们把自己的‘难忘一事’永远铭刻在心,英国思想家孟德斯鸠的一段话‘既无法律,又无规则,由单独一人按照一己的意志与反覆无常的心情领导一切’的史无前例的怪事才不会重演!”写序时,老人已有八十六岁。

冰心大胆干预生活的勇气才赢得广大读者的敬仰。如今教师的地位有了很大改善,但不能忘记三十年前冰心为改善教师待遇而发出的大声疾呼。一九八六年,她发表了脍炙人口的小小说《万般皆上品》和杂文《我请求》,顿时轰动全国。她转给我好几封读者写给她的信。今天,再度翻阅她的小说手稿和几封信,更加认识到冰心的真正价值。

冰心心中拥有大爱!一九八八年,在“冰心文学创作生涯七十年展览”的开幕式上,萧乾发表感言:“可以向冰心大姐学习的很多很多,但我认为最应学习的是她那植根于爱的恨。那些满足于现状、维护现状、利用现状自己发旺的人,就生怕有人对现状有所指摘。其实,这样的人心里所爱的,只是他自己:他的地位、权势和既得利益,因而对生活中不合理的现象那么处之泰然,那么熟视无睹。不能恨的,根本也不能爱。”

图:冰心与猫\作者供图

想到请冰心题跋,是在一九八七年。十月,北京举办“巴金文学创作生涯六十年展览”,请柬题签由冰心题写。展览过后,我去看她,特意带去请柬请她题跋。她在内页上写道:“说真话,干实事,做一个真诚的人。冰心,一九八七,十一,十六。”半年后,我去上海看望巴金,请他也在这份请柬上题跋。巴金在请柬封面上写道:“我不是一个艺术家。我写,只是因为我的感情之火在心里燃烧,不写我就无法得到安宁。巴金,八八年六月十三日。”时隔多年,两位老人的题跋,多了记忆的温暖,多了思想的厚重。

每次去看望冰心,她都会签名送上新书,但不爱题跋。只有一次例外。一九八八年六月,她送我一本新出的《关于男人》,是刚拿到的样书,签名之后,她顺手补上:“这是现在我手里仅有的一本。”还开玩笑地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一年,冰心米寿。

的确,冰心在精神上与巴金是相知相通的。每次去看冰心,她都会提到巴金。有一次,她拿出一个蓝色的盒子让我看,说它专门用来放巴金的信。她和巴金的这种诚挚友谊,不只是有着几十年的交往,如何真诚做人方面有着同样追求。我想,两个人精神上从来没有孤独过。冰心是以历史的反思态度,表现出一个智者的透彻与从容。

九十年代初我请冰心谈巴金。她谈得非常好。最后一句她说:“世界上的问题并不复杂,心里简单就行了。”心里简单,多好!

冰心住院期间,我去探望她。见到我,她说:“你来晚了,我的遗产都分完了。”我听了,哈哈大笑。

一九九九年二月二十八日,冰心先生在北京医院逝世,享年九十九岁,也是高寿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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