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伦勃朗故居博物馆的画室\作者供图
未曾游历荷兰之前,伦勃朗和维米尔所生活的十七世纪“荷兰黄金时代”仅是存在于书本、视频并结合个人想像的一个概念。只有当双脚真正踏上“郁金香之国”,方能对四个世纪前那个全球鼎盛的荷兰有少许切身的体会。
在了解“荷兰黄金时代”之前,“郁金香之国”应是更耳熟能详的绰号。凌晨抵达阿姆斯特丹,疲惫不堪的我刚迈进酒店房间,便发现墙上印着十七世纪手绘的各类郁金香花苞和花朵的图饰。那份终于身临其境的喜悦扑面而来。待到机场候机离境,免税店有一个单独的货架售卖五颜六色的郁金香种子。在那一瞬间,思绪突然把我拽进《情迷郁金香》(Tulip Fever)电影桥段中,无数梦想着一夜暴富的投机者在拍卖会上为了一包罕见的郁金香种子而倾家荡产的片段。曾几何时,这里的郁金香乃是十七世纪荷兰最大的经济泡沫,价格胜过黄金甚至可抵房产;如今它们是人们旅途中随手可得的荷兰特色纪念品。物是人非,不过如此吧。
除了郁金香之外,“荷兰黄金时代”别具影响力的招牌就应该是“外乡人”伦勃朗了。生于莱顿的他不到而立之年来到阿姆斯特丹发展,从名利双收的画坛霸主,到经历市场形势的恶化与客户审美趋势的改变,最终落得个倾家荡产、死无葬身之地的孤寡老人,伦勃朗在阿姆斯特丹遍尝人间悲欢离合。而他曾居住十九年,后因破产被迫卖掉的旧居,如今已被政府回购作为其故居博物馆。虽然屋中陈列的物件和藏品并不百分之百属于伦勃朗的曾用品,但室内所有家具物品均按照其生活时的摆放位置进行陈列,这栋旧居也因此成为了渴望感受大师生前生活气息的艺术爱好者必到之处,我也不例外。
“1639-1658”,在伦勃朗故居门口正上方的石刻门牌赫然记录着大师在此居住的年份。距今三百八十年前,伦勃朗在其职业生涯的鼎盛时期买下了这栋价格不菲的四层豪宅。他的爱妻萨斯基亚在此诞下三子,其中两个夭折,唯有儿子泰特斯长大成人;夫人在儿子诞生不久便于一六四二年撒手人寰,而伦勃朗的传世之作《夜巡》竟在妻子去世数月后完成于这栋宅邸;生活在此的十九年,他有着老师、画家、版画家、收藏家等多重身份,并在此完成了如蚀刻版画代表作《三棵树》、《三个十字架》等。三百五十年后的今天,这座豪宅无疑已经成为伦勃朗艺术生涯由鼎盛到衰败的见证。
自迈进大门的那一刻起,在伦勃朗的故居“作客”的每一分钟,都给我一种穿越到十七世纪荷兰黄金时代的错觉。参观这栋宅邸的重中之重自然是大师妙笔生辉、点石成金的画室。但令我颇感意外的是,伦勃朗在自己的豪宅中设立了四个不同的工作室—书房、蚀刻板画工作室和大小两间画室。这些安排客观反映出伦勃朗对自己的工作环境有着清晰有序的功能划分。
十七世纪荷兰住宅都采用上下双层窗户,画家们为了避免清晨光线充足进而影响创作时色彩的准确度,大都会合上下面一层窗户而保留上面一层用作采光,自然的日光只能从四十五度角斜射进屋。根据伦勃朗最大的画室布局我可以断言,维米尔的经典画面构图和光线角度并非是其独一无二的创造,而是十七世纪荷兰黄金时代画家们工作室的普遍配置。维米尔只不过以独特的视角抓住了被旁人忽略的光线,辅以暗箱技法和“慢工出细活”的质地处理,达到了他所追求的逼真效果。
若非身临其境站在伦勃朗画室的窗边(故居博物馆的窗户玻璃大都还是伦勃朗居住时的原貌,因纯手工制造所以玻璃不平整有波纹),你根本无法真正理解维米尔笔下的“窗前静谧”从何而来。同样,当我迈进伦勃朗家的厨房,眼前的场景让我不自觉会心一笑:若你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从阿姆斯特丹街头找一位本地中年妇女,换上十七世纪的服饰站在厨房窗边倒牛奶,活脱就是维米尔《倒牛奶的女仆》,因为室内陈设跟那幅挂在荷兰国立博物馆的名作高度相似。
尽管伦勃朗和维米尔毫无疑问是“荷兰黄金时代”夺目的明星,但得益于经济和贸易的发达以及百姓对艺术的广泛需求,十七世纪的荷兰整体绘画水准均处于极高的层面,堪称罕见的“百花齐放”。荷兰人对风俗画的偏爱、对静物花卉的擅长、凸显了当时艺术市场供求双方对百姓日常生活情境的关注。置身于伦勃朗的故居,那些读过的文章和查过的资料在那一刻都顺理成章了。
得益于海运和贸易的发达,十七世纪荷兰阿姆斯特丹可以被看作当时“全欧最大超市”,只要有钱,没有买不到的货。由于肖像画收益颇丰,于职业生涯巅峰期迁居至此的伦勃朗挥金似土,大肆购买任何他钟意的稀有物品,既是绘画素材亦作私人收藏。
他的藏品陈列室和画室同处一层,伦勃朗的收藏远不局限于绘画,金盔银铠、兵刃皮草、动物标本、大理石雕塑等均有序地摆放在此。若他在画室创作时需要对某些物品或材质进行参照时,他会穿过走廊到藏品室寻找他需要的参照物。在他的画室工作台上,堆放着各类可以被磨制成颜料、产自世界各地的珍贵石材;他印刷蚀刻板画所用的纸有一部分则是远渡重洋而来的日本纸。毫不夸张地说,我们能从伦勃朗优越的生活环境和绘制完成一件作品所需原材料的高昂成本中,感受到十七世纪的荷兰缘何被称为“黄金时代”。试想,如果伦勃朗没有经历破产,我们如今走进他的故居,所目睹的会不会是令人瞠目结舌的璀璨夺目?时至今日,虽物是人非,但这栋豪宅本身就是“荷兰黄金时代”的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