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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什锦/蝶影迷魂记/黄秀莲

2019-08-16 04:24:20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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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迷魂记》(左)与《蝶影红梨记》在情节上有暗合之处/剧照

  《迷魂记》由“紧张大师”希治阁(Alfred Hitchcock)导演,占士史超域、金露华主演;《蝶影红梨记》由唐涤生编剧,李铁导演,任剑辉、白雪仙领衔。电影一西一中,於情节上暗合之处,竟如双蝶同飞,迷魂雾裏。

  说是暗合,原因是这两套电影,神合貌离。若追溯创作日期与来源,原作者应该不会看过对方作品,不可能互相影响。一九五八年希治阁拍摄《迷魂记》,剧本改编自小说《活人与死人》,该书作於一九五四年。唐涤生撰写之《蝶影红梨记》一九五七年首度舞台公演,一九五九年拍成电影,剧本改编自明传奇徐复祚《红梨记》及元杂剧张寿卿《红梨花》。从地域、文字、原创日期来看,自会明白这暗合来得奇妙。

  然而,我之所以拿两套电影来比较,除了情节暗合外,也因为电影拍成日期颇为接近。唐涤生对西方电影,应该有相当认识,他曾担任导演,让任白穿上时装,大唱流行歌,电影风格富於西方情调,叫《花都绮梦》,那麼唐涤生是否受了希治阁电影启发而写下《蝶影红梨记》呢?可是《蝶》比《迷》早一年诞生。根据唐的自述,於圣诞寒夜忽看到芙蓉花神谢素秋图,再顺手翻阅《红梨花》,而生灵感。

  《迷》与《蝶》,同样改编,皆青出於蓝而胜於蓝。电影鬼影恍惚,疑真疑假,其实,都是借鬼魂来掩饰真相,可谓鬼话连篇。《迷》的女主角行为怪异,她丈夫说妻子受家族鬼魂所魅,果然应了蛊毒,堕楼而死。到真相揭露,才晓得那是谋杀,丈夫以天才式的手法害死妻子,好领受妻子遗产。《蝶》男主角赵汝洲的兰兄,逼谢素秋佯称是已死的红莲,又故意铺排,让赵汝洲从红莲的奇怪表现,加上侧面听闻,相信红莲是鬼。《迷》的确引起疑窦,连观众也一度对鬼魂作祟,女角中邪,半信半疑;希治阁对悬疑委实苦心经营,超乎想像。《蝶》虽然始终专注於情,然而营造疑团,着墨亦多。

  两套戏暗合得令我讶异之处,在於故事所隐藏之秘密。故事之所以迷离,就是为了刻意要隐瞒男主角,最后才图穷匕见。这秘密剧中重要角色皆了然於胸,观众亦一清二楚,唯独男主角身在山中雾裏。情节发展到中段,就让观众静观男主角怎样遭蒙骗,又让观众冷看男主角怎样拨开疑云。从以为红颜已死,到惊觉伊人尚在,男主角经历一场火浴,几乎焚身。观众一边欣赏就一边推断,於是心态改变了,那一刻,不止看戏,而是参与剧务,像编剧般思量结局。究竟隐瞒方法是否天衣无缝?真相因何揭露?触发点在哪?真相揭露后,男主角有何反应?

  编剧和导演说故事说到中段,就向观众招手,让观众与剧中角色处於相同位置,窥视男主角一步步走出五里浓雾。这经验,超乎声色娱乐的层次,提升了观众水平。在六十年前,《迷》与《蝶》居然懂得运用这种手法,高明得叫人由衷佩服,也巧合得令人啧啧称奇。

  《迷》的男主角占本是名探,却因一次追捕匪徒,屋顶滑下,同袍为了救他,不幸堕楼,占不单内疚,更患上后天畏高症,唯有离开警队。旧同学求助於他,原因是妻子玛德莲中了曾祖母之邪,有自杀倾向。占跟踪玛德莲,竟恋上这气质优雅的女子。玛德莲说受噩梦缠绕,噩梦场景似那教堂,占建议一看,怎料玛德莲突然狂奔,跑上鐘楼,占严重畏高,无法跟上,岂料落花犹似坠楼人。旧同学领取大笔遗产,即离开伤心地。占护花无力,大受打击,要入住精神疗养院。出院后,却遇上一女子,容貌酷似玛德莲,气质谈吐却粗俗,占极力追求,要把她改造成玛德莲。

  这女子悄悄打开衣橱,哎呀,玛德莲那灰色衣裙,居然藏在衣橱裏!观众明白了,此姝是帮兇,扮作妻子,故弄玄虚,把占诓骗。玛德莲并非死於自杀,而是谋杀。丈夫利用占有畏高症,无法攀上鐘楼,趁此刹那,在鐘楼之巅把穿上相同衣裙的妻子推下,而艳女其实躲在鐘楼暗角。占因此成为此案乃自杀案之在场有力证人。

  希治阁在此刻向观众揭露兇案了。悄悄打开衣橱这动作,等於悄悄打开秘密。微妙在观众恍然大悟了,已经和兇犯处於相同认知位置,只有孤零零的占,仍沉醉於虚幻,未知自己受利用。接下去,是观众等待阴谋败露,看占如何大梦初醒。

  无独有偶,《蝶》裏的赵锁於浓雾,观众则隔岸观变。他也是在情人死后,遇上另一女子,莫测是她竟能背诵素秋情诗,难明是鸡啼之前慌张离去。花王告诉赵,女鬼夜出,能知过去未来。赵像占一样,为爱而痴痴迷迷;遇上常理无法解释之处,错把诳言相信,以为鬼神作弄。

  那麼,案情转折点如何发生?占看见佳人脖子上极其名贵古典的红宝石链坠,正是油画中曾祖母所佩,因何玛德莲遗产中的珠宝,竟会璀璨挂在她粉颈之上?另边厢,赵高中状元,调查相国私通番邦,相国讨饶,献上素秋。赵与素秋神交三载,从未谋面,不肯置信,怎料一支红梨抛到面前。除了红莲,有谁知道咏梨,但红莲是鬼,怎会又再出现?剧情便在两个多情男子,从疑惑而惊悉,层层递进。

  有一点值得留意,情痴情种虽然迷恋女角,甚至有大好机会与意中人肌肤相亲,奇怪是一直维持柏拉图式的爱情,剧情因而更如梦如幻,意境益显虚无缥缈,淒美动人。

  倩女处境亦有相似,都由一人分饰两角。二人俱身世寒微,受人控制,隐瞒身份,举止飘忽。《迷》中女角,不具谋略,只为贪财而甘受摆布,沦为杀人利器。《蝶》裏素秋,迫於形势,为爱成全,楚楚可怜。可是素秋竟把金蝉蜕壳及匿藏雍丘令府,向沈永新和盘托出,种下祸患,终於落网,非常不智。她於拘禁前,巧言哀求释放,那番话何等婉转机智,很难相信她这麼糊涂鲁莽。性格描写,前后未能一致,令人惋惜。

  《迷魂记》当年票房殊不理想,《蝶影红梨记》也不及《帝女花》《紫钗记》闻名,难解是六十年后,这两套电影,评价最隆,也许希治阁及唐涤生亦始料不及。世事暗合,功名成败,本来就是曲折迷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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