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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愁的胎记/母亲的能力/任林举

2019-08-16 04:26:19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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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过七十七岁生日的时候,仍如从前一样思维敏捷,我便心存幻想,希望有什麼奇迹发生在她的身上。

  我找来一张纸和一支笔,放在她面前,问她:“妈,您还会写自己的名字吗?”“让我试试看!”她愉快地答应,但脸上的微笑却有一点儿调侃的意味。

  她一笔一画地写,像小学生写作业一样,很慢,也很认真。写出来递给我,果然是她自己的名字。过一会儿,妹妹从另一个房间过来,将另一张写着她名字的纸拿给她看,问她是否认识。母亲看了很久,一脸的困惑,觉得这两个字很熟悉,似乎在哪裏见过,但就是想不起它们究竟是什麼。

  十七年前,母亲得了脑血栓,痊愈后只留下一个后遗症,就是不再识字,包括自己的名字。

  母亲自幼父母双亡,以孤儿的身份寄居於亲属家裏,没有机会读书。但她并不甘心那种“睁眼瞎”的人生,十五岁的时候,自己报名参加了一个旨在消除文盲的“扫盲班”,学到了最初的几百个汉字。在此基础上,她开始了长达半个多世纪不间断的阅读,通过阅读各种各样的书籍,使自己变成了一个“识文断字”的人。因为母亲的影响,我不仅认真地完成了自己的学业,而且还比同时代的人多掌握了一套繁体汉字系统,并养成了痴迷於阅读和书写的习惯。

  至今,眼前还经常浮现和母亲一同读书的往事。

  那时,我们居住在偏远、落后的乡村,过着贫寒、简陋的生活。一家人经常会为日用的柴米油盐发愁,却总会克服困难备足点灯的煤油。很多的夜晚,通常是我在灯的一侧写“作业”,母亲在灯的另一侧看书,待我把作业写完之后,她会允许我利用睡前的半个小时“瞧一瞧”她阅读的书籍。

  当然,我也会趁她平时忙於家务的间隙,将那藏在隐秘处的书翻出来偷偷地看一阵子,然后再悄悄放回原处。一段时间之后,听母亲和其他人讲述和讨论书籍中的一些故事和细节,我忍不住在一旁插嘴,说出自己的理解和看法。不设防之间,暴露了自己偷看“閒书”的事实。不但没有得到母亲的表扬,反而遭到了一顿“谴责”。当然,这种谴责往往是最轻的,最后只是落到“要心无旁骛学好功课”这一点上。父亲过世之后,母亲也不再看其他的“閒书”,一本《圣经》被她反覆地看了十几遍,把书页都翻得发黑了。

  母亲识字的能力,来也奇异,走也奇异。一场大病之后,竟然连一个字都不认识了。之后的日子,她对《圣经》的“阅读”,都是借用妹妹和我的“力”,让我们轮流读给她听。想来这也是一种“反哺”吧!但我却经常忍不住在心裏暗暗地追问,母亲的能力究竟由谁缘何赋予,又由谁缘何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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