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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老前辈\丁聪:重返故乡枫泾\李 辉

2019-08-27 04:24:04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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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一九九九年秋天,本文作者与丁聪(右)回到他的上海故居,听他谈当年的故事\作者供图

一九九九年的秋天,我与丁聪先生第一次来到上海老弄堂──黄陂南路八四七弄。“我生在南市,八、九岁时父母搬到这里。这里过去叫天祥里三十一号,我们家住第五弄第九家,后来又改叫恒庆里,然后叫现在的名字。”

秋雨时节,我一直在听丁聪讲述着这间房子里的故事,讲述父亲的故事。

“母亲不到十六岁生我,九十四岁过世。生我那年,父亲二十五岁。他们一共生了十来个孩子。我长大后,家里每多添一个孩子父亲就要给我道一次歉。他的意思是我是老大,以后要负担他们。一九三五年中学毕业后,家里困难,有一大堆孩子要养,我就没有继续上大学。第二年由黄苗子介绍我进了《良友》。我挣的钱,统统交给父亲。离开上海后,固定往家里寄钱。”

作为长子的丁聪,虽然还在上中学,却已成了这些明星们喜欢的小成员。他坐在他们中间,听他们谈笑风生。聂耳来到丁家,与年少的丁聪成了好朋友。一次他曾这样对丁聪说:“你想过没有,为什么你姓丁,我姓聂,写起来,一个最简单,一个最麻烦。”丁聪也曾缠着聂耳走进在“亭子间”里的小房间,给他讲一个个恐怖的故事。“有一次聂耳喝醉了酒,走到天井里,顺着墙爬到阁楼上去睡觉。”走到天井,丁聪指着墙角告诉我:聂耳就是从这里爬上去的。

聂耳一直爱写日记。从一九二六年一直写到一九三五年。一九三五年四月一日,聂耳准备启程前往日本。在日本期间,他一直在写一些日记。最后一页日记是七月十六日。谁料想,第二天聂耳在日本海滨下海游泳,不幸溺水身亡,年仅二十三岁。我策划的日记文丛由大象出版社出版,《聂耳日记》于二〇〇四年出版。

二〇〇二年三月,吉林卫视“回家”栏目来到报社,与我联系,希望拍摄一些娱乐明星。我说,应该拍那些老前辈的故事,才最为重要,很快我们一拍即合。

清明时节,终于与丁聪先生一起,前往枫泾,为父母扫墓。时隔七十年,丁聪终于重回枫泾,拜祭父母。这也是我第一次看他在父母墓碑前面,泪流满面……

丁聪先生告诉我:“小时候,父亲带我到故乡去看祖父的坟,可是没找着。是在嘉善枫泾,地处江浙两省交界,现划归上海市。父亲十二岁就背着包袱来到上海,当了十年当铺学徒。在此期间自学画上了画。后来既画讽刺社会现象的政治漫画,也画月份牌上的时装女人,成了当时的出名的画家。二十年代刘海粟创建中国最早的美术学院上海美术专科学校时,请父亲担任教务长,教过素描。接着,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为养一家老小,在烟草公司上班画广告画。”

丁聪说到了父亲之死。

“‘文革’中,我父亲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鸳鸯蝴蝶派’,我们家也被说成是‘特务联络站’,因为我的一个大妹妹在国外。有次抄家,父亲很生气。他吃完饭后上楼洗脚。过了一会儿没有动静,上去一看,人死了。他患有肺气肿。叫了辆黄包车送去火化。我和弟弟当时都在干校。”

“父亲去世时我在北京的‘牛棚’里,没有和他见上一面。”说完,他长叹一口气。

图:二〇〇七年一月一日,朋友聚会庆祝丁聪沈峻金婚\李辉摄

七年之后,二〇〇九年五月下旬,我们夫妇去病房探望他,这是最后一次见丁聪。沈峻说他已昏迷不醒好几天,眼睛也没有睁开过。我们交谈时,丁聪忽然睁开眼睛,没有我们过去熟悉的眼神,可是,他的眼角却有一滴泪水流出。一个感动的瞬间,令人难忘。

丁聪先生高寿九十三岁,五月二十六日逝世。当天,沈峻打来电话中对我说:“他生前的遗愿,一切从简,不举行告别仪式,骨灰也不要了,交给医院。他常说自己来世上走了一趟,很高兴做了一件事,这就是画了一辈子漫画。”

丁聪回到了故乡枫泾。丁聪雕像落成之日,来自海内外的许多朋友都来了。雕像前面,是书的雕塑设计。沈峻一直说,丁聪一辈子都爱书,可以说每次去书店,丁聪都是买书。

丁聪去世之后,我们时常陪同沈峻与大家聚会。我也陪她去黑龙江的亚布力两次。每次去,沈峻都十分想念丁聪。她不止一次告诉我,在山上,她总是看到蝴蝶在眼前飞。蝴蝶飞来,一定是在告诉沈峻,丁聪一直在想念她。二〇一四年十二月十一日,“家长”沈峻去世。第二年清明时节,她回到枫泾,这位“家长”再与丁聪相逢。在天堂,夫妇不会寂寞。我想,他们一定会开开心心地聊天,聊各自一生经历的漫长、精彩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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