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库尔贝《大提琴手：自画像》，一八四七，瑞典斯德哥尔摩国家博物馆藏\作者供图

　　在对西方艺术的学术研究中，自画像是了解绘画巨匠不同人生阶段外貌特征的重要参考资料。在没有摄影技术的时代，自画像所起到的记录功能就如同我们现在的手机“自拍”。每位大师描绘自画像的初衷也各不相同。十七世纪荷兰黄金时代耀眼的画坛巨星伦勃朗是西方艺术史中罕见的“自画像狂人”，共留下了近百幅不同年龄段、服饰造型各异的油画、素描和版画。除了将自己“角色扮演”成不同社会身份的人们进而力图精準把握人物神态细节和职业特征，其各年龄段的自画像更接近於艺术家本人的“图像日记”，我们能从中目睹他在历经大起大落之后的容貌变化。相比之下，他的老乡梵高创作自画像的原因则有其难言之隐—因为画卖不出去，没有收入请不起模特所以只能对镜画自己“练手”。而当梵高於一八五三年在荷兰出生时，已有另一位深受伦勃朗肖像画影响、同样擅画自己的艺术家在法国巴黎声誉鹊起，他就是引领“写实主义”（Realism）浪潮的古斯塔夫．库尔贝（Gustave Courbet）。

　　在十九世纪巴黎的艺术圈中，日趋盛行的自画像为在定义那个时代艺术家的自我形象以及在竞争日益激烈的艺术市场上开创艺术家事业方面发挥着关键作用。库尔贝曾花时间在罗浮宫临摹里贝拉（Jusepe de Ribera）、祖巴兰（Francisco de Zurbarán）、委拉斯凯兹和伦勃朗的名作，并在一八四二至一八五五年间效仿后者创作了一组不少於二十幅包括油画和素描在内、颇具特色的自画像。两幅《带黑犬的自画像》中身着波西米亚风格服饰的英俊潇洒、《伤者》中衣冠不整的颓废不堪、《绝望的人》中的惊世骇俗、《抽烟斗的人》中面露洒脱的高傲不羁，以及《自画像—繫皮腰带的男人》中手撩长髮的孤芳自赏……库尔贝试图通过塑造迥异的社会角色和生活状态去找寻真我，进而呈现给旁观者表象之外的真实个性。他笔下的自画像散发着浑然天成的自信和迷人的自恋，既有着浪漫主义所强调的“主观自我”，也表现出他尚未完全定型的写实主义倾向。

　　在这一阶段所有的自画像中，有两幅与众不同、画家以大提琴家身份示人的油画肖像。就画面构图和人物外形而言，收藏於美国波特兰艺术博物馆的《大提琴家》（The Violoncellist）和瑞典斯德哥尔摩国家博物馆的《大提琴手：自画像》（The Cellist: Self-Portrait）就如同姐妹篇般如出一辙。画中的库尔贝将自己扮演成一位大提琴家，以半身像示人的他大提琴斜倚在身前露出半个多琴身，左手持弓，右手揉弦，眉头紧锁面露质疑地凝视观者。两幅作品中画家头部倾斜的角度和肢体语言几乎完全一致，但若仔细观察，相互间还是有区别的：首先，《大提琴家》的底色更接近伦勃朗的暗色调；《大提琴手：自画像》的背景则明亮许多。其次，前者的画面右侧摆放着乐谱，并强调了画家座椅的红色靠背；后者则既没有乐谱，也未刻意突出就坐的椅子。两幅画的官方信息均显示创作於一八四七年，但通过X光扫描鉴定，收藏於波特兰艺术博物馆的《大提琴家》应是初始版本，因为画家曾对人物的位置和姿势进行过微调，且乐谱应是在另一块画布上完成后黏贴上的。相比之下，《大提琴手：自画像》则被认为是基於前者的再版。有趣的是，最终成功入选了一八四八年巴黎沙龙并收穫好评的并非是初版，而是背景明快没有乐谱的再版。当法国小说家、最早推崇库尔贝艺术的写实主义运动理论家、画家的好友尚弗勒里（Champfleury）在沙龙中看到库尔贝的《大提琴手：自画像》时曾心怀崇敬地评价道：“如果你把这幅自画像放进西班牙的博物馆中，它可以骄傲、心安理得且毫无畏惧地挂在委拉斯凯兹和穆里略（Bartolomé Murillo）等大师的名作旁边。”

　　值得一提的是，一幅与瑞典斯德哥尔摩国家博物馆收藏的《大提琴手：自画像》高度一致的同名素描稿在二○一五年的佳士得巴黎春拍上现身。鉴於素描线框外手写记录着和油画成品完全对应的作品尺寸，这件拍品因此被视为画家在完成油画之后的备忘稿。库尔贝通过上述现存的三幅“化身”大提琴家的自画像向观者充分展示了其传神精道的“角色扮演”功力，但他乐此不疲地以相同构图和姿势将自己塑造成大提琴家的作法却令我们不禁心生疑问：莫非他真会拉大提琴？

　　在库尔贝频繁创作自画像的这段时间，他与音乐也有着紧密的联繫。事实上，音乐始终是库尔贝家庭生活和故乡习俗的一部分。在他位於奥尔南的家中有一架钢琴。他的两位发小普罗马耶特（Alphonse Promayet）和库埃诺特（Urbain Cuenot）都对音乐有着极高的热忱，也因此深深感染着库尔贝。前者是位落魄小提琴家，曾为画家的姐妹们教授音乐并在当地的民兵乐团中出任指挥，后追随他来到巴黎以授课及在小交响乐团中演奏为生；后者则是镇合唱团的领唱。普罗马耶特曾多次出现在库尔贝的作品中，画家曾以他为模特创作过肖像和《结他手》、并分别将他画入了两幅写实主义巨製《奥尔南的葬礼》及《画室》中，足见二人深厚的友谊。 （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