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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宫建筑\内阁长夜\祝 勇

2019-10-08 04:23:56大公报 作者:祝 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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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清明上河图》局部

  那卷著名的《清明上河图》,曾经三次出现在李东阳的眼前。第一次是在十五世纪六十年代初,那应当是天顺年间(明英宗朱祁镇的第二个皇帝任期)的事,那时李东阳还不到二十岁,任太常寺少卿兼翰林院侍讲,是大明王朝里难得的少年才俊。李东阳亲眼目睹这卷北宋绘画名作时的具体场景已不可复原,我们可以大致想像,一个十几岁的白衣少年,面对这繁复而浩大的《清明上河图》卷时所流露出的惊奇与激动的眼神。大概就在他看到北宋张择端《清明上河图》卷之后不久,天顺八年(公元一四六四年),李东阳在十八岁上考中进士,庶吉士毕业后,进入翰林院,成为这个王朝最年轻的编修之一。

  李东阳第二次见到《清明上河图》卷,是在弘治四年(公元一四九一年)的秋天。那时它的藏家是大理寺卿朱文征,就在朱文征的家里,李东阳平生第二次看到了这幅图卷。三十年后重见,这绘画长卷依然完好如故,李东阳感慨之极,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为之叹惋不能已”,在画后题了一首诗,诗很长,最后四句是这样写的:

  丰亨豫大纷此徒,

  学时谁进《流民图》。

  乾坤俯仰意不极,

  世事荣枯无代无。

  “丰亨豫大”,是北宋权臣蔡京提出的一个政治口号,就是大造帝国的形象工程,极力宣扬帝国的昌盛繁荣,实际上是为帝王宋徽宗的奢华生活寻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看见并且享受到这种“繁荣”的,只有宋徽宗一个人,广大民众则饥号连天,挣扎在死亡线上。终于,他的帝国尘烟四起,而这个“繁荣”的北宋王朝,也消失在天下造反、金人入侵的尘烟中。

  因此,张择端的这卷繁复而浩大《清明上河图》,给后人带来无限的伤感。李东阳几乎屏住了呼吸,细细地展读画卷,他看到图卷上最早的题跋来自金代,其中,张公药在题诗中,说它“唤回一饷繁华梦,箫鼓楼台若个边。”郦权在题诗中写:“车毂人肩困击磨,珠帘十里沸笙歌。而今遗老空垂涕,犹恨宣和与政和。”改朝换代之后,北宋亡国带来的巨大伤痛,依然盘桓在人们的心头,无法消除。

  李东阳敏锐地察觉到《清明上河图》的劝谏色彩,在他看来,身为北宋国家画院专职画家的张择端,不甘于这个华丽王朝日渐沦落的现实,以绘画的方式为皇帝提出谏言。表面上,他画的是“百货千商集成蚁,花棚柳市围春风”(李东阳题诗)的繁盛景象,实际上,他画的百姓的苦难,是一幅生活版的《流民图》(北宋郑侠绘)。于是,李东阳在题诗中直截了当地点破了这画的主题──这表面的“繁华”不过是一幅幻景,张择端真正想表达的,是重重叠叠的社会危机,是帝国百姓的困窘与沧桑。

  那时的李东阳,担任太常寺少卿兼翰林院侍讲学士,是皇帝朱佑樘和太子朱厚照的老师,李东阳在以此提醒皇帝,世事荣枯,没有哪个朝代躲得过去,因此要励精图治,不可有一丝的懈怠。

  明武宗正德十年(公元一五一五年),在自己的怀麓堂西轩,李东阳展读《清明上河图》卷。此时,《清明上河图》已经成为他的个人藏品,所以,这卷来自北宋的绘画名作,他不知看了多少遍,每看一遍,都等于目睹了一遍帝国往事、世事浮沉。就在这天,他按捺不住,又写下一长跋,至今裱在《清明上河图》的卷后。他在长跋中感叹:“虽一物而时代之兴革,家业之聚散关焉。不亦可慨也哉,噫!不亦可鉴也哉。”

  墨迹未乾,他轻轻钤上两方收藏小印,今天仍隐匿在《清明上河图》上密密麻麻的印章中。

  一方是“怀麓堂印”,另一方是“大学士章”。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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