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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老前辈\冯亦代:“我爱上了郑安娜。”\李 辉

2019-11-05 04:23:53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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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冯亦代、郑安娜与孩子们在一起\作者供图

  八十年代初,我第一次走进什刹海附近的三不老胡同。冯亦代一直住在三不老胡同的“听风楼”。那时,在每篇文章后面,他都会註明“写於听风楼”。在那间破旧狭窄的小屋裏,他听过不知多少夜的风声雨声。这样的老人,平静地听风,平静地创作、翻译,都是很惬意的事情。

  冯亦代与郑安娜的结识,是在一九三四年的沪江大学。冯亦代还记得,那天晚上,在大学的露天剧院裏,学生演出莎士比亚的《仲夏夜之梦》,安娜在剧中扮演小精灵迫克。“她娇小的身材,加上她诗一样的语言,柔和的声调,似乎是天生要我去爱的人。但是我还不知道她的姓名;我又用什麼办法和她接近呢。我一面欣赏她的演技,一面痴痴地嚮往着能够早日结识她。”

  谁知,第二天,他才发现原来安娜和他选修同一门课,一同走进教室。到了晚年,冯亦代仍然用这种留恋、回味的语调说到当年的“一见锺情”。

  经过几年的交往,他们一九三九年六月三日在香港大酒店平台举办婚礼,出任傧相的是戴望舒夫妇和徐迟夫妇。他们的喜事,给身处战乱中的朋友们带来巨大快乐。就在婚礼这天,他们两人又上演了一次他们的浪漫。

  那天下午,大家吃完安娜切开的大蛋糕,朋友们便翩然起舞,他们两人却偷偷离开了酒店,跑到一家戏院去看电影。是什麼电影,冯亦代如今已记不清楚。他记得的只是,他呆望着身旁的安娜,那样安详,感觉就好像他们依然端坐在当年的教室裏一样。她不时瞥他一眼,看见她笑,他也跟着笑笑。看完电影,两人又去吃宵夜,早把客人抛之一旁了。回到新居,房东太太说客人刚刚散去。这便是他们的婚礼。用冯亦代自己的话说,坐在影院裏相互对视,相互笑笑,“这就是我们看的影片!”

  说得多妙。

  前些年,冯亦代把他的一本写於四十年代的日记本交给我,包括冯亦代的“期待的日子”、郑安娜的“山居笔记”。我又一次走进他和郑安娜的浪漫生活。

  冯亦代写这些日记时,独自一人在重庆。他在一九四一年一月离开香港,到重庆担任印製钞券事务处业务科主任一职,留下安娜在香港。日记记录的便是他在重庆等待安娜前来与他重逢期间的生活。他在第一天写日记时,在该页上端,用中文写上“期待的日子!”旁边又用英文写道“Always in Waiting(一直在等待)!”在日记本上标明“今天的生活计劃”这一页,冯亦代还抄录了一首泰戈尔的诗。这首诗集中概括出冯亦代期盼时的心境:

坚定地持着你的信心,

我亲爱的,

天将要黎明了。

希望的种子

深深的在泥土裏

它将要萌芽了。

睡眠,像一个蓓蕾,

将要张开它的心胸向着光明,

而寂静就会获得它的声音。

白昼近了,

那时你的重荷会变成你的礼品,

你的痛苦会照亮你的路程。

  知道这些故事,再看“等待的日子”中的日记,就不难理解冯亦代笔下所记录的种种情绪:等待中的思念、浪漫中的想像、焦急中的埋怨、重逢时的欣喜若狂……说实话,过去主要是读冯亦代的书话,我从未想到,他居然能写出“等待的日子”中的这种色调强烈的抒情文字。那简直是浓得化不开的甜蜜,是少男少女一般的情怀。

  郑安娜后来也开始写《山居杂记》。记载的时间,或多或少,却在她的笔下,留存了历史细节。

  这是安娜一九四二年四月二十日第一次写下日记:

四月二十日 星期一 晴

  我决意继续亦的日记,为了我们这次的重逢,使我们重新发觉彼此好像从来没有那样爱过一个人,那样深切地了解和浓郁的友谊。我们经过了死的威胁,我们变得不能再分离。我爱他,我爱他,到死都爱他。

  回到农场二天,浅予、小丁和郁风尽天工作,而我则忙於家和孩子的琐烦。这虽是慧的家,我却和自己家一样的操心,因为这便和我的家一样,恬静整洁,除了亦和孩子,我什麼都有了。我的心还安宁,因为知道亦在柳州,他也许还会下乡来,宝贝人,你不觉得麼?有我在你的身旁,生活可以舒适得多,再不过那些冷落凌乱的时光,我有这一点自信──我给你温暖和舒适。你是太像一个孩子,在我的心上眼中永远是一个孩子。

  这样的个人记录,也就成了一段历史的丰富而立体的註脚。

  读这些日记,自然就想到许多年前离开我们的郑安娜夫人,还有冯亦代先生。

  一切,随之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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