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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我见\二○一九华语电影备忘录\赖秀俞

2019-12-31 04:24:03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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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左图)年初上映的《流浪地球》无疑是中国科幻电影的里程碑;(右图)青春电影《少年的你》透射深层的社会问题\资料图片

  那是新世纪,少男少女点了两杯可乐,各怀心事地坐在台北闹市中心的快餐店。窗外是络绎不绝的人群,红绿灯,斑马线。都市的脸总是那样芜杂、庸碌。隔着一块落地玻璃,少男少女住在青春的壳裏,谈起电影和生活的关係。男生对女生说:“电影发明以后,人类的生命比起以前延长了至少三倍。”这是杨德昌《一一》裏的经典场景。这部二○○○年的电影,如今也已抵达“及冠”之年。现代人也有当年“武陵人”的错愕:新世纪,原来已经彻底成为往事。

  电影似乎拥有一张不老的脸。二十年前的箴言,二十年后仍然铿锵有力。岁月因电影而绵长辽远。二○一九年是新世纪第二个十年的尾巴,华语电影来势汹汹,精彩纷呈。“科幻”与“国漫”是两个不可忽略的关键词。年初的《流浪地球》惊艳四方,二○一九年因此被冠上了“中国硬科幻电影元年”的标题。在这部宣扬“集体英雄主义”的电影中,弥散着浓厚的青年气息与家国情怀,建塑了一块中国科幻电影的里程碑。之后,“哪咤”横空出世,带来了一股强劲的国产动画旋风。《哪咤之魔童降世》收穫总票房五十亿,摘取中国影史票房榜榜眼。在票房数据与时代诉求的互相指认中,可以看到,“哪咤”的成功,正在於其与时代之声的紧密缝合。作为一部转化中国古典神话资源的新编作品,我们能在其中看到这个时代收穫最多欢呼的民族认同结构。

  中国观众爱看什麼样的故事?英雄史诗已经流行了数个世纪,复刻传统的叙事并不新鲜。在岁末上映的《叶问4》中,一代宗师的英雄之路甚至铺展到了美国。从佛山咏春拳师到欧美文化空间中的Ip Man,作为民族符号的“叶问”所走的跨文化旅行,不正映射出我们这个时代所书写的民族“大叙述”?时代需要英雄,时代呼唤英雄,而英雄的原型必然是平民的、底层的、苦难的。唯有这样,才能置放这个时代最核心的命题:奋鬥。这是一种满怀青春气息的现实主义,也是我们每一个人共同写就的“中国故事”。

  此外,在恢宏壮阔的平民史诗中,也有柔情百转的时代亮光。娄烨的《风中有朵雨做的云》在犯罪电影的框架下试图记录社会在时代更替之间的複杂变迁,人性的幽微之处由此显影。王小帅的《地久天长》以克制、含蓄的手法呈现了一种饱含力量的现实主义。情感的微光正在历史的缝隙中闪现,获得了广阔的阐释空间。刁亦男的《南方车站的聚会》剑走偏锋,以整部电影为筹码,完成了一帧阴柔的现实主义图景。在这个潮湿的南方诗境,动物兇猛,诗意阴鬱。

  少年的青春叙事,往往寓示着每一个时代症候的先声。《过春天》刻画了一个少女的“认同之旅”。简约的镜头语言暗生枝蔓:不仅以一段“绑手机”戏码呈现了今年青春电影中最好的身体表达,而且将一种冷静的目光置於电影叙事之中,表现出对煽情表达的拒斥。实际上,青春的底色恰恰冷酷如斯。寂寂无声的生活图景和籍籍无名的身份现状,并不会因为“过春天”──跨过青春的关卡而陡然改变。相对而言,另一部青春电影《少年的你》则显得温情脉脉。两个野蛮生长的“零余者”成为彼此的乐园,共享同一片内心风景,背后透射出深广的社会问题。它与新海诚今年的“世界系”作品《天气之子》形成有趣的对照。前者信誓旦旦:“你保护世界,我保护你”,后者念兹在兹:“为了保护你,宁可毁灭世界”。前者的“青春之歌”背后隐隐约约透露出儒家思想的踪迹,而新海诚的“东京童话”则準确地刻画出当今世代青年的人格底色。历史感的缺乏让他们轻盈,而从轻盈中诞生了快乐。新海诚点到即止,没有让电影延伸到快乐背后的怀疑。这是他的局限,也构成了其作品最大的时代意义。

  朴树在一九九九年发行的专辑《我去2000年》中唱“他们都老了吧”,这是现实主义的叙事。无论暴烈与温柔,始终不能躲避腐朽,英雄也要迟暮。这是《痛苦与荣耀》的故事。当黑帮往事化作史诗,听故事的人不幸发现,原来教父也会老。这是《爱尔兰人》的故事。然而诗人却要说:严冬不过是春天的前奏。阿西莫瓦也用他那一小份“灵魂切片”告诉我们:哪怕衰落也可以饱含激情。在湍急的时间之流中,二○一九年的华语电影让我们看到了一首现实主义之诗的雏形。正如杨德昌那段充满诗意的“电影延长生命论”所言说的,只要这个世界依然有诗,哪怕是诗的可能,就足以让我们相信:在日益贫瘠的现实视景之外,我们还有另一片书写诗景的大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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