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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宫建筑\记忆法则\祝 勇

2020-01-01 04:24:06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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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曾经在故宫文物医院鐘表室见到王津老师将一个西洋鐘全部拆开,将零件洋洋洒洒地铺满一张大桌子,场面十分震撼。我问王津老师,如何将它们组装回去?是否将拆解过程拍了照片?王津老师回答,的确拍了照片,但那是作资料用的,并不是用来帮助记忆。要把这些零件组装回去,主要还是依靠记忆。那一刹,我对王津老师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那一桌子的零件,纷乱如麻,一个人怎麼可能全凭记忆,按照它们原来的次序重新组装回去?我想,它们的组织次序是不可能背诵下来的,王津老师在故宫博物院与鐘表打了四十多年交道,对这些齿轮、发条、鸟翅膀在整个鐘表上的位置瞭如指掌。他眼睛裏看到的是琐碎的零件,心裏映出的却是鐘表的整体,拿起一个零件,就知道它们是在哪个位置上的。记忆力强大的人,其实都是位置感强烈的人,就像足球运动员,几乎可以复盘他在一场比赛中上上下下奔跑的细节,因为他的位置感强烈,知道自己的每一次接球传球都是在球场上的什麼位置。因此,我可以想像,王津老师能让一隻鐘表的所有零件準确地回到原处,是知道每一个零件所在的位置。对他而言,那些结构複杂的鐘表,实际上就是一座记忆的宫殿。

  其实,这样的记忆方法早已有之。利玛窦曾经提到,古希腊诗人西摩尼得斯(Simonides)曾经与朋友们在一间屋子裏共饮,他后来走出了房子,那房子忽遭大风袭击,轰然倒塌,裏面的人全部被压死,尸体粉碎,犹如齑粉,家人无法辨识。西摩尼得斯於是回忆他们当时所坐的位置,并一一辨明了尸体的身份。

  乾隆一朝,将书画藏品分别存放於不同的宫殿裏,并按照分贮的地点,作为编纂的主要分卷方式。不知道乾隆是否受到过利玛窦《西国记法》的启发,无论怎样,通过编纂《石渠宝笈》,他不仅把已有的藏品条理化,而且形成了有效的记忆和知识体系。

  以至於今天,在故宫博物院浩繁的收藏中,《石渠宝笈》仍然是一个不可忽略的框架。这些古物可以打散,可以重新编目—在故宫博物院的许多古物上,残留着不同时代的古物标籤,层层覆盖。但是,当我们追索这些古物的来龙去脉,我们仍然不可避免地要回到《石渠宝笈》中去。《石渠宝笈》犹如一个户口簿,裏面记载着它们的籍贯与出身。

  确切地说,《石渠宝笈》彷彿一个家,它收聚的书画是这家裏的成员,无论走出多远,只要它们的家不散,它们就会在某一个时刻裏,如约而返。

  (“天府永藏”之三,标题为编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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