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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我见\难忘今宵\赖秀俞

2020-01-20 04:24:01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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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的孩子恐怕都不曾想到,世界上所有的相聚,都是限量版的。

  但大人们显然都深谙此道。所以每年春运期间的火车站,才会湧现出那麼多焦灼的面孔。思念、惆怅、期盼,所有的情绪在拥挤的人潮中被挤压、膨胀。

  过年,是一场公共的大型庆典,关係着中国人内心最深处的情感结构。

  据说,今年的春运,预计全国旅客发送量将达到约三十亿人次。这个数字着实让人震惊。有人说,春运是地球上最大规模的迁徙活动,是中国每年都会上演的一场年度连续剧。人到底是一种需要仪式感的动物。对於中国人而言,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最重要的仪式是回家过年。每年的春运用庞大的数字告诉我们,回家过年对於中国人而言,是一种何其强烈的情感牵挂。

  在远古的民族记忆中,“年”是一种兇恶的猛兽。牠面目狰狞、生性兇残。“年”平时散居於深山密林之中,每隔三百六十五天便会窜到人群聚居的地方觅食。而且,“年”出没的时间通常都是在天黑以后,直至第二天破晓才返回深山。后来,畏惧“年”的人们慢慢发现了“年”的软肋:这个猛兽怕红色、怕光亮、怕响声。於是,每到“年”出没的时间,家家户户都贴上红纸,穿红衣,挂红灯,敲锣打鼓,燃放爆竹,以此驱赶“年”。后来,紫薇星君降伏了“年”,让牠成为镇宅的益兽。过“年”,自此成为一个吉祥的节庆仪式。

  如今,“年”对於中国人的意义,已经远远超越了一个节日。过年成为团圆的象征。每到年关时节,各地遊子翻山越岭,风尘僕僕,为的是赶赴一场一年中最重要的约会。

  在回家过年的列车上,大家同时拥有了一个共同的新身体:归乡人。

  这场约会的对象,是“年”。它不再兇神恶煞,而长着一张温情脉脉的脸。它的内容,可能是为了吃一顿盼了大半年的饭。那是妈妈的味道,千金难求;又或者,是为了和两鬓已斑白的父母守在电视机前,和小时候一样,一家人一起看一场春晚;也可能,是想要好好地看一看家乡的新面貌,认真打量在那些自己缺席的岁月中,家乡的人、事、物,是否都已经变得陌生,抑或苍老。

  岁月不留痕,相亲相爱的人并非永恒。一张张稚嫩的脸纷纷长大,终於知道一个本是老生常谈,却始终不愿相信的真相。年少轻狂,总以为时间和机会可以肆意挥霍。只有当肉身被皱纹觊觎的时候,才会懂得并不是所有的相聚都可以遂心如愿。

  中国人到底是一个习惯“向后看”的民族。每年农曆大年三十那一晚,总有一首《难忘今宵》。实际上,一曲终了,“今宵”已是昨夜。大人们还在喝着,唱着,叹着:今宵啊今宵,青山在,人未老。彷彿今宵之前,所有的愤懑与不满都会成为往事。这一夜,它们都好像都住进了昨天的一个个房间,妥善安顿自身,如流水东去,不曾回头。我们何尝拥有这等“断捨离”的勇气?唯有今宵,一个时间的断点,“挟持”着每个人站在今年与明年的分界线上,告别昨天。这一夜,我们每个人都像活在新年贺卡裏,到处都是祝福和祈愿,爱恨都变得豁达。这一夜,未来的所有可能性彷彿都在酝酿,它们都还没发生,因此还有广阔的想像的空间。我们所需要做的,仅仅是把陈旧的外壳剥下来,试图重新塑造一个自己。

  脆弱的凡人,多麼需要这一刻来告诉自己:往事如风。用斯嘉丽的口脗坚定地说:明年又是新的一年。

  那些不断前进的线性时间,岁月裏潜藏的所有的新生与劫毁,让我们全部人成为一个庞大的共同体。时间匆匆,我们总是在追赶中马不停蹄。时间的断点以“新”与“变”为理由,成功地劝说疲惫的灵魂放下“我执”。这一夜,将进酒,杯莫停。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就在今宵,与天地万物共温柔。也许,这才是“年”带给我们最大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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