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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玉言\羁旅梦归处\小 杳

2020-01-22 04:26:20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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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吴冠中笔下的故乡江南\资料图片

  过去出差频繁,奔走於各地。几天的行程,安排极为紧凑,关键词不外乎几个方位名词:机场+路上+酒店+会场。因为要考察不同地方,常常日行A市,夜宿B城。时空转换频繁,夜半突然醒来,睁开眼睛一阵茫然,我在哪裏?要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有趣的是,这个梦境反覆出现。

  小时候,由於父母的工作并不固守一个地方,我们生於此长於彼,周边的小夥伴也大抵如此。父辈都来自五湖四海,大家交流只有普通话,至今我也只会京腔普通话。听得懂父母的乡音,自己却不会讲;长大后,求学於南工作於北;再后来,父母在南,自家在北;及至现在,到了一个比故乡更南的地方,在这个世界上人口密度最大、与人并肩而过都显得拥挤的城市,忙碌奔走。

  就这样,从小到大天南地北的走,与天南地北的人相处,吃天南地北的饭菜,入乡随俗,其乐融融。

  我以为自己可以百搭任何城市任何风格。

  有次去美国,夜宿马蹄湾附近的小镇。全镇只有一家酒店、一个加油站、一家麦当劳和一家超市。实在吃腻了汉堡香肠,买了一包日式泡麵。没有开水,用咖啡壶烧了半天,水还是温的。将就着把麵泡了,看着一碗温吞吞白淡淡的清汤寡水,一股思念喷湧而出,内心裏深情呼唤:葱油阳春麵!此时此刻,它是世上的至美珍馐。

  我这才发觉:味蕾是有基因的。就像血液的基因。儘管在外学习工作多年,但根脉的基因,却深藏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无意中,喷薄而出。此时,它化作一滴简单而浓郁的葱油,令我在万里之外的异国,渴念中国的故乡。

  近些年,故乡变化甚快。母亲住的老宅成了旧城保护区。母亲在房前天井种了许多花,乌瓦白墙,粉紫灿烂,煞是好看,常有遊客来拍照。但毕竟房子太老了,窗户的油漆都掉光了。姐妹们几次商量,想给母亲买一处楼房,但母亲不想离开老屋。母亲与邻居相处极好,备用钥匙就放在邻居家。有一次母亲生急病,危急时刻用微信迅速写下“快帮我叫120”发给邻居,人就晕倒了。等姐姐赶到医院,邻居把住院的事都安排好了。母亲捨不得这些邻居。

  我们也留恋老屋。每次归故里,进到老城,护城河桥头下车,拖着行李箱一路沿着青石板街轱辘轱辘滚过弄堂,一路被街坊们打招呼“回来了”,走到自家窗前,拍拍窗櫺,叫一声“妈,开门”──这,才算到家。

  但城市变化速度总是超出返乡的频度。高铁站出来,城市外围高楼大厦,与其他城市毫无二致。老城区裏,隔壁的弄堂拆了,桥头的老屋拆了,老邻居一家一家搬走了……每次回去,总要在老屋周边转,廊桥乌瓦岁月沧桑,光影烟柳四时不同。无奈镜头中躲不开水泥森林,令我惴惴,担心哪一天老屋淹没其中,再也找不到了。电视主持人孟非说到故乡时曾写:“面对那座城市,自私一点说,我甚至不愿意看到它日新月异的变化,我希望童年记忆中的那座城市永远永远不要有任何变化,好让我每一次回到那裏都有清晰的记忆可以追寻。”“日新月异”这个词,对於游子而言,五味杂陈。

  有一次,回老家看母亲。凌晨又做梦,大叫:妈,我在哪裏?倏然醒来。母亲听到,笑言:不知道自己在哪裏,还知道叫妈妈。母亲的话,令我大笑,继而泪下。

  人在旅途奔波劳碌,有些事物,历经岁月,以为稀鬆平常司空见惯,或者被新事物冲刷覆盖日渐淡忘。但不经意间,简单如一物一味一瞬,脱口而出,敲打心扉。

  才发现,这些事物,是不会改变不会磨灭的。那是人间至美至味至情,它只出自一个地方──根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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