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阅读恰似思想的旅行\资料图片
前段时间,远在新加坡的妹夫发来一张照片:他陪着我母亲去国家图书馆借书,八旬老母亲在书架前认真翻阅。我将这张照片发在朋友圈,白髮苍苍的老太太戴着口罩看书的侧影,引来上百个点讚。眼下疫情日益严峻,政府要求市民尽量居家,母亲不再出门,我给母亲发去微信读书,母亲抽中了一个月的阅读卡。母亲平时差不多每月看书一二十本,这个阅读卡能读不少书。我担心母亲不习惯看电子书,老太太说蛮好的。
母亲每年冬天去新加坡小女儿家避寒,开春回国。今年因疫情,延迟回国。但有书在,对於母亲来说在哪都一样。书香即吾乡。
读书本来就是平常事,如同三餐粥饭,随意随心。有趣的是,吃饭不需要号召,读书还要搞一个节日提倡,比如前几天的世界读书日。香港的朋友黄先生告诉我,疫情期间,他读了好几本书。疫情期间人们宅在家裏,不知是否读书的人多起来?
当下用手机阅读的机会更多。电子阅读的好处是短平快,并且可以即时查阅连结,相当於手头多了无数个词典。不过网络时代的电子阅读有一个致命的缺陷:你读过一篇文章,它就不停推送同类文章,不同意见被遮罩,导致人们在同温层中越陷越深,沉浸於同道者的语境中,对自己的观点深信不疑。事实往往在立场及情感的夹缝间扑朔迷离,滔滔雄辩胜过樸实无华的真相。一孔之见取代了六路八方,远远偏离了事实全貌。TVB有一档节目《瞬间看地球》,同一时刻全球主要城市晨昏晴雨不同景象,恰似这个多元的世界,千姿百态,刹那万象。但人们往往以为自己的时空就是全世界的标配。
我常常惊叹香港的水土真是万物生长的乐园,随便一棵树能开花,随便一片海就鱼虾游哉。但不知为什麼这片土地难以催发文化之芽。过去被称为“文化沙漠”,尚有饶宗颐、金庸、黄霑等大家,如今乏善可陈。文化意味着思想,没有阅读则会缺失思考的土壤。十几年前的香港青少年还有阅读大报的习惯。后来免费报纸出现,年轻人改为阅读篇幅更短的免费报纸。大约二○一一年之后,智能手机普及,网络社交媒体和新媒体兴起,视频动漫画懒人包取代文字,阅读成了蜻蜓点水。社会上只有人云亦云尖牙利齿而缺少理智大脑,文化思想几乎寸草不生,与香港的四季繁花形成强烈反差。
若论个人喜好,对纸质书更有感觉。汉字作为象形文字是最适合阅读的,“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酒斟时、须满十分”,意画味韵均在其中。读书也是思想的交流互动。看到精妙处,心照不宣,有一种灵光闪烁的快乐。读书也是随意自在的,勤奋者,照萤映雪,穿壁引光;慵懒者,窗外困人天气,海棠谢却柳絮飞尽,持一卷新书斜卧榻上随读随眠。
阅读可以带着我们穿行於脚力走不到的地方,既有日常生活的春夏秋冬,也有“诗和远方”,恰似思想的旅行。由於阅读的这种方式,它注定是一场孤独的旅行,却是丰富有趣。
阅读让人宽广──让我们衝破自己的狭隘,多了理解,多了豁达。知道了习以为常、司空见惯的东西,其实并非天然就该如此。我们的不理解,不是因为人家错了,而有可能是因为我们的狭隘。
离开我们居住的地方,五十里、五百里、五千里之外的异域他乡,山怎麼样,水怎麼样,人们怎样生活。鲁迅的《阿Q正传》写道:“用三尺三寸宽的木板做成的櫈子,未莊人叫‘长櫈’……城裏人却叫‘条櫈’,他想:这是错的,可笑!油煎大头鱼,未莊都加上半寸长的葱叶,城裏却加上切细的葱丝,他想:这也是错的,可笑!”阅读告诉我们,无论习惯或新奇,每个人都可以按自己的喜好煎鱼,切葱,坐椅櫈。越是走的地方多,越能分辨不同口音,接纳不同口味风情,越能发现世界之博大,自己之局限。
阅读让人丰盈──它呈现我们各种各样的场景:在尼泊尔,人们居住简陋、穿着樸素,早晨拜神祈祷,脸上总是带着满足的笑容;在日本,可以根据列车到达的时间来校正手表;在泰国,变性人去男厕所还是女厕所?在巴黎,空姐一边喝着咖啡聊天一边罢工……我们由此认识不同地域、不同信仰、不同文化、不同风俗,人们有各式各样的活法,你自己的活法未必最好,别人的活法也没那麼糟糕。大可不必因自己的习惯而排斥他人。
阅读让人深沉──文字不动声色的娓娓道来,也可力透纸背,波澜壮阔,石破天惊。眼睛告诉我们的是看见,而文字告诉我们的是观察;眼睛告诉我们的是惊叹,文字告诉我们的是无穷;眼睛告诉我们的是好看,文字告诉我们的是韵味;眼睛让我们看到脚下,文字带我们到层云之上。
瘟疫禁足了我们的脚步,阅读却使我们纵横千年万里。由此我们知道──思考,也是一种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