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冰嬉图卷》局部/故宫博物院图片
春末夏初之际,香港已现暑气,继续宅家“意遊”故宫,画中乘凉。
在北方长大的朋友,不会不知冬日溜冰的乐趣。深冬时节,赶一个阳光好的晨早,走去北海结冰的水面,定能见到成群的人,三三两两在溜冰:有些脚踩冰刀鞋摆出“凤凰展翅”或“金鸡独立”等优雅姿势,胆小些的,乾脆坐在那木板上,用木棍当双桨,像划船一般地慢慢“划”冰。今天的人们,除非是花样滑冰专业选手,恐怕做不出“猕猴献桃”等高难度动作,可在三百多年前的京城,每逢冬季,能在紫禁城见到不亚於今日花滑运动员水準的冰上表演。
现时故宫博物院中,藏有一幅清代乾隆年间宫廷画家张为邦与姚文瀚合绘的《冰嬉图卷》。这幅长度逾五米半的画作,正正生动展现了彼时宫廷冬日冰上遊乐的热闹图景。中国古代向来有冰上活动的传统,《宋史》中已记载皇家冬日喜“观冰嬉”,而对於清代入主中原的满人而言,他们在京城滑冰,是当年北地民俗传统的延续,说得“形而上”一些,也是身份认同与集体回忆的某种表征。难怪乾隆曾以“冰嬉为国制所重”来形容之。
《冰嬉图卷》描摹数以百计的“走冰”好手,在一年一度的冰嬉演出现场,为皇室以及众大臣演出的情形。因这画是乾隆皇帝的“命题作文”,可以设想画家创作时代入乾隆视角,採用远景兼俯视的角度,将整个溜冰场上的景观全然呈现出来。画中的“走冰”好手都是从满清八旗官兵中挑选而来,为了冬日给皇帝及众臣演出要严加操练数月。演出在观赏性之外,颇为注重竞技性,此图卷中呈现的景象,即是众多溜冰人排成队列展示技法,并想办法射中挂在高处的彩球。射中次数越多,所得奖赏便越多,无怪画中人各展身手、跃跃欲试。
若你细看画中溜冰人,不难发觉人人的姿势与神情均不同:有人正欲拉弓射箭,有人挥舞彩旗或击打手鼓,还有人甚至带着小孩一同走冰,让小孩在其肩上倒立,两人配合做出高难动作。这何止是溜冰,简直是添加杂技和武术种种元素的“冰上嘉年华”。爱玩爱热闹的乾隆自然每年都不会错过这冬日盛会,还曾作文一篇,其中提及“乃其冰床驻於琉璃之界,豹尾扈於鸑鷟之隈”,虽说文风过於华丽,有“掉书袋”之嫌,却能让后世读者想像当年林木萧索凛冬时分的难得热闹。
皇帝有皇帝的热闹,民间有民间的玩法。观此《冰嬉图卷》,让我想及十七世纪荷兰黄金时代的画家艾福坎普(Hendrick Avercamp,一五八五至一六三四),也曾有描摹冬日众人溜冰景象的画作传世。乾隆布置的“命题作文”虽说有“嬉”字,但众人玩乐之中仍谨守规矩、井然有序,而艾福坎普画中景象则全然不同。这荷兰画家同样描摹冰上欢闹,同样远观,唯视角摆得更低,没有高高在上的俯视感。画中显然是一处乡郊野湖,人多且杂,男女老幼各玩各的,让观者忍不住脑洞大开:角落裏有一对男女在偷情;等等,有个人背着一捆茅草走到冰上来是想做什麼?还有,那边有人摔倒了,谁帮他把帽子捡起来?
若给你穿越时空的机会,你愿意回到哪幅画中?是在乾隆面前表演双人冰舞的“走冰”好手,还是艾福坎普画中在冰上閒逛的乡民?我想,还是后者的日子更为恣意从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