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已经憋了很久很久，到了难以忍受的程度。但是汤圆仍然没有让自己失禁。尿完了，牠仍然很细心的用乾的猫沙盖住，然后艰难地从盆裏爬出来，一瘸一拐地爬向牠的母亲。这让我们都十分惊异，为牠的自律，也因为牠没有因残疾而放弃自己，这更为让人心疼。而榔头则走向了另外一极。他早早就在室内待不住了，而且似乎注定是嚮往野外的。牠大小二便，都要跑到外公的小花园裏解决。偶然也会在床底下不羁地撒上一泡，当有尿膻味瀰漫上来，必然是牠的作品。外公叹一口气，在牠脑袋上拍了一记，假装呵斥牠，怎麼都说不听。

　　长大以后，我在科学画报上读到，猫科动物，总是用便溺来作出记号，对其他动物表明自己的势力範围。也许这个家，对於榔头而言，就是一座丛林吧。

　　到了夏天时，总是下许多雨水。人和猫都闷闷的。

　　一天雨后，竟在黄昏时晴了，而且出了很大的太阳。

　　外公就把家裏的猫抱到花园裏晒太阳。

　　雨后，总有蜻蜓低飞。榔头兴奋得很，在花园裏奔跑，赶着蜻蜓，扑来扑去。汤圆抬起头，一动不动，眼睛裏闪着好奇的光。一隻蜻蜓，竟然飞过来，静静地停在了牠的鼻子上。牠可能也吓了一跳，却大气不敢喘一下。眼珠盯着蜻蜓，几乎要对起来。终於没忍住，打了个很大的喷嚏，把蜻蜓给惊飞了。

　　芒果照例转过身，在儿子的头上舔上一舔，以示安慰。阳光照在这对母子的身上，暖阳阳的。芒果趴下来，阖上眼睛。我抚摸牠的皮毛，牠喉咙裏就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可能是很舒服吧。

　　芒果这时，已经很老了。病了一场后，精神一直不济。半年掉了许多毛，背上都秃了不少。牠已经完全没有大人向我描述当年的神气。趴在地上，像是从箱子底裏拿出来晒霉的一件老旧的黄色皮坎肩。

　　芒果是在这年的秋天死的。死的时候，并没有什麼征兆。前一天晚上，还吃了一小碗鱼饭。芒果的尸体，是清早时在储藏室裏发现的。这是牠觉得最安全的地方。被发现时，汤圆紧紧地依偎着牠。而榔头则在牠的四周走来走去。

　　芒果侧躺着，眼睛闭得紧紧的，只是像睡着了一样。

　　榔头在芒果死后的第五天，失踪了。

　　吃饭时，也没有出现。外公隔一段时间，就去猫窝裏看一看。只看到汤圆静静地卧在那裏，不吃也不喝。小姨抚摸牠一下，要把牠抱出来餵食。牠挣扎着，用前脚抵住箱子的边缘，不愿意出来。

　　外公叹一口气，说，由牠吧。这窝裏有牠娘的味儿呢。

　　榔头一天一夜没有回来。外公将吃饭的搪瓷碗，在花园的台阶上敲着，嘴裏喊，榔头，回来吃饭了。

　　敲了很久很久，榔头一点影子也没有。

　　外婆说，唉，到底是野猫的种，养不熟啊。没良心，说跑就跑了。

　　小姨扁扁嘴说，榔头不会跑的。我也说，外婆，榔头不会跑的。

　　又过了两天，中午时候，榔头回来了。

　　牠浑身髒兮兮的，嘴裏叼了一个东西。直接跑进了堂屋，将那东西放进了窝裏。

　　小姨本来很高兴，但是定睛一看，大惊小怪地叫起来。原来榔头把一隻老鼠，搁到了汤圆面前。这老鼠很大，几乎赶上了榔头大半的身量。颈子上，还汩汩地流着鲜红的血。

　　小姨慌忙地拿了一把炭钳子，将老鼠夹了出来，丢在地上。

　　可是榔头，却一口咬上去，跳进了窝裏，重新又放到了汤圆跟前。

　　小姨伸手打牠一下，说，榔头你要死啊，多噁心啊。

　　当小姨又要夹那隻老鼠时，榔头忽然蹦了上来，在她手上兇狠地抓了一道。身体弓了起来，喉头放出低沉的吼叫。

　　小姨生气极了，伸出脚踢牠一脚。牠愣了愣，回身望一望汤圆，叫了一声，箭一般地跑出去了。

　　（“猫的故事”之七，标题为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