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诗人杨牧/资料图片
今年三月,著名诗人、学者杨牧先生离世,享年七十九岁。杨牧为文学读者留下了极丰富的作品和论著,其中便包括写给年轻读者的这本《一首诗的完成》。不难由此联想到里尔克《给一个青年诗人的十封信》,但我个人更偏爱前者。里尔克给未满二十岁的青年诗人卡普斯回了十封信,不乏真知灼见,语言委婉而坚定,当中诸如“扪心自问:‘我必须写作吗?’”以寻找促使自身写作的真正缘由、强调内心生活而以寂寞为“立足点和心灵的故乡”从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道路,以及“艺术也只是一种生活方式”等等这些观点都启发心智。
然而相较之下,里尔克的信是长辈、大师在说话、劝慰,内容略显教条,杨牧笔下则更多实际写作经验的探讨,且写出了所经历的切身矛盾和挣扎。杨牧用他周全的思辩、清新自然的散文真正消化了教条,更能使年轻作者获益。
根据内容判断《一首诗的完成》是写给不同年轻人的十八封信,他们都热衷于写诗、也把作品寄给杨牧先生看。杨牧少有直接评点他们的诗作,而是深入各异话题,整理了自己的思路和想法,并提供了诸多可参考琢磨的细节例证。细节其实不仅是创作的关键,且是学问的关键。诗学这个词过去在传统中其主体是诗人、诗作,等同于诗歌艺术而非今日的诗歌理论。能够把大量的作品融会贯通,将文学的表达经验消化为个人的知识,这时细节乃至学问才是可能的。这也是为何杨牧其人、其文笔或诗艺、其学问是一体的。
针对我的这一看法,值得一提的是杨牧和里尔克的“分歧”。里尔克认为“艺术作品源于无穷的寂寞,批评难以企及真谛”奉劝青年作者“尽可能少读审美批评的文章”,它们要么仅属于一己之见、要么是卖乖的文字游戏。里尔克看来,艺术体验是神秘的,难以述诸理性分析。我不认为杨牧将同意这样的观点,尽管他在鼓励青年诗人投稿发表时提及“权威杂志的嘲弄”、论及声名时也承认“古之诗人多须遭遇诠释和批注的横逆”。然而杨牧这十八封信本身已写成了审美批评的文章,内蕴他的学问修养,他亲身示范了写诗、读诗、评诗其实是相通的。如果一个人连诗都读不懂,无法掌握这门艺术语言,又如何从事这门创作?如果一个人对诗有相当的了解,他不仅能够批评,也会从别人的批评中有所辩证,有利于自身精益求精。
杨牧笔下,我们先要对诗有高标准、对诗人有高要求,而后能够自我砥砺、勤加磨练,最后才可能自我肯定、确认价值和成就。什么是高标准,诗应该能够“澄清诡伪的谎言,力斩末流的巧辩,了断一切愚昧枝节”;高要求则包括,诗人应“向一切恐怖欺凌的伎俩挑战,指出草之所以枯,肉之所以腐,魍魉魑魅之所以必死,不能长久在光天化日下现形。”在新诗历史上不乏有诗人被曝光丑闻。
杨牧是要求诗、人一致的,他认为“你的作品是你人格良知的升华,见证你所抉择的生命意义。”论及古典时也说道:“诗好,品格不特别吸引我们的古人,何尝值得努力尚友?”诗艺的锤炼讲究学问修养,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人格的锤炼。《一首诗的完成》论及许多写作上的话题,比如与传统的关系、社会参与与历史意识等等,又结合了作者自身经历和研究,给出了许多案例和务实的建议,读者自可居中思考写作的真谛,并由此开始见证一个诗人的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