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觉得，榔头不会再回来了。

　　但是隔了两天，看到堂屋裏黑影一闪。我们赶紧走进去，看到猫窝裏，放着大半条的红烧鱼。

　　又隔了一天，我们又发现，汤圆正在窝裏啃一隻酱猪蹄。

　　终於有邻居上门投诉，话说得很不客气，说你们家的猫，幹什麼不好。老来偷我们家的菜，就真少牠一口吃的吗。

　　外公叹一口气，狠狠心，将堂屋大门底下那个供猫出入的小门，给封上了。

　　有天半夜裏，我们听到了“咯吱咯吱”抓门的声音。走出去一看，果然是榔头。

　　榔头看到我们，并没有退缩。牠抬着前脚，支起身体站着，将门使劲抓得更响了。

　　不理牠，牠就在外面抓个不停。锲而不捨，足足抓了半个小时。

　　外公终於为牠开了门。牠刺溜一声衝了进去，径直衝到了猫窝跟前，鬆了口，把一隻麻雀送到了汤圆的嘴边，然后拱一拱牠。

　　那应该是牠的猎物。

　　然后，榔头自己退到了墙角裏，卧了下来。再看我们，是一脸混不吝的神情。

　　牠卧下来，安静地周身舔着自己。我们这才注意到，牠身上有几道很明显的伤痕。一些血已经凝固成了紫色。可还有一道很深的，仍然在渗血。

　　外公从急救箱裏，拿了红藥水，把牠抱到自己的膝盖上，给牠涂藥水，消毒。后腿上一处，给牠缠上纱布。牠也不抗拒。我知道，这藥水沾上伤口，是很疼的。榔头一声也不吭，只是向猫窝的地方张望。

　　外公把牠放到了地上。牠一瘸一拐地走到了窝跟前，把头探进去，用自己的鼻子，碰一碰汤圆的耳朵，又轻轻面对面地蹭了一会儿。这才站起来，坚定地望门口走过去。到了门口，却又回转了头，看一眼猫窝，对我们叫了一声，这才出去了。

　　我们看到，榔头虽然受了伤，仍然十分矫健地蹦到了窗台上，然后是墙头、屋簷，动作一气呵成，最后消失在了我们的视野裏。

　　外公远远看着，对我说，娘没了，牠知道要照顾弟弟啊。

　　我看见外公眼裏星星点点的，声音也有些酸楚。

　　外公回了房间，拿出工具，蹲下身，将堂屋封住猫洞的的木板，给拆掉了。

　　以后，榔头仍然经常回来。但更多的时候，是在外面流浪。

　　在外面食无定时的日子，并没有影响牠健壮地成长。牠已经是一隻大猫了。有一次，在附近的公园裏，看到了榔头。牠蹲据在一个水泥砌成的乒乓球台上，气定神閒。牠身边有其他一些野猫，围绕着牠。显然牠已经是一方首领。牠倨傲地环视，牠的右眼上方，有一道深深的疤痕，是某次打鬥留下来了。眼睛就不太能顺利地睁开。可是另一隻眼睛，目光如炬。这让我想到了当年的芒果。在环视中，牠看到了我和外公，猛然站起身。摇摇尾巴，向我们致意。

　　榔头每次回家，照例会带“礼物”给汤圆。

　　汤圆也长大了。虽然行动不便，依然安静，但可以看出牠的乐观。虽然无法蹦跳，但牠的前脚因为使用得更多，变得发达，可以拖着后腿飞快地前行。在家裏，好像是到处游动的一尾鱼。

　　每次榔头回来，牠就目光闪亮，十分兴奋。牠们在院落中打闹，如同小时候一样。有时汤圆的前爪是欠分寸的，在嬉闹中，显见是把榔头打疼了。但榔头甩一甩头，只迁就地，用嘴巴轻轻咬牠一下。榔头也会匍匐身体，模仿汤圆，在地上做爬行的动作。但牠其实并不及汤圆游刃有余，经常落后。当牠们累了，就窝在一起，相互舔舐。这时榔头的眼光，和在公园裏看到的完全不同，温柔而涣散。

　　每次，榔头都不会逗留很久。有时牠听到风吹草动，耳朵立即警觉地支棱起来。然后站起身，毫不犹豫地跳上屋顶，飞簷走壁地消失了。

　　过了这一年的暑假，我要跟爸妈上小学了。临走时，我抱起汤圆，才发现牠已经很重了。我说，汤圆，你要好好听外公的话，我会再回来看你的。

　　汤圆对我叫了一声，然后轻轻地舔一舔我的手。

　　亲戚们把我送到门口。我回过头，忽然看到，墙头上有道黑影一闪，就不见了。

　　我希望那是榔头吧。

　　（“猫的故事”之八，全文完，标题为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