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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在线\流浪子\代恩

2020-05-26 04:24:09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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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仍记得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我来到了瑟堡(Cherbourg),法国诺曼第海边的一个小城市。这裏没有巴黎的林荫大道,没有耀眼的名牌店舖,没有大都市的尘嚣喧闹。寂静的街道,骄阳下奇花异卉点缀两旁。

  上世纪歌舞电影《瑟堡的雨伞》裏出现过的大街小巷依旧眼熟,路上的行人还是那麼悠閒,瀰漫着海水味道的空气,仍感熟悉。那一年初夏“La Bohème”餐厅开张,我与朋友特地来到瑟堡,分享流浪子阿城在异乡创业的喜悦。

  转眼间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我的思绪回到七十年代的新界,想起与阿城相识的往事。那时到处可见翠绿悠悠的田野,低头吃草的黄牛,田间挥汗的农夫。在元朗一个只有几户人家的小村莊,沿着两旁菜田中的一条小径走到尽头,杂花树丛中若隐若现几间平房,阿城的家就在一棵老榕树的后面。在乡间成长,听着母亲客家童谣长大的阿城却爱上了西洋歌剧。

  读中四那年,阿城在一间唱片公司做暑期工。他偶然听到普契尼的《波希米亚人》(La Bohème)的咏叹调,随即被那动人旋律深深吸引,就这样开始迷上歌剧。千里马遇上伯乐,他很快被声乐老师免费收为徒。阿城天生浑厚的嗓子,练起歌来,歌声传遍半条村子。可是普契尼的咏叹调听起来与田间蛙叫虫鸣的环境有点格格不入。他的爱好更得不到父母的支持。中学毕业后,阿城表面上答应父母到伦敦投靠在当地开餐厅的堂哥,而事实上却悄悄地跑到巴黎寻音乐梦。

  阿城刚到巴黎的日子,我们通信甚勤。他半工半读,长假期则到伦敦堂哥的餐厅,打工挣钱交学费。阿城得不到父母的谅解却在逐步圆梦。他在巴黎音乐学院跟随名师学习声乐,每学期都有机会在学校舞台演出歌剧,先是担任合唱,然后是三线主角,毕业的那一年首次当上了普契尼《波希米亚人》的男主角鲁道夫。剧照中的阿城,昂藏七尺,天生鬈髮乌黑浓密,一双眼睛炯烔照人,加倍衬出他的文人气质和摄人的魅力,造型英伟,无疑是扮演诗人鲁道夫的不二人选。

  阿城音乐学院毕业以后,已在一个小歌剧团当演员。随着岁月的流逝,我们没再书信来往,可每年还会收到他寄来的圣诞卡,后来慢慢地连圣诞卡也没收到了。

  上世纪末的一个初夏我到巴黎旅行,在一个朋友聚会中偶然遇见了阿城。多年不见,心裏起起伏伏的是久违的激动。目下的阿城,眉宇之间已经失去了年少时的孤傲,添了几分愁绪,俊朗脸上深邃的眼神,隐藏着一份沧桑。我们理应有许多说不完的话,可四目交投,却找不到开始的话题。

  我先打破僵局:“还在唱歌吗?”他摇头回答:“已不唱很久了,如今在一间旅行社做导遊,娶了位越南裔女子,即将搬到诺曼第接手岳父母的餐厅。”语调平和,没有高低起伏。我期待着他口中能说出一些有关他与歌剧的故事,可惜没有,我感到失落,千头万绪湧上心头。

  后来再见就是在阿城新店开张,他把店面装修得美轮美奂,通往后门走廊的墙上,低调地挂了几张他在《波希米亚人》的剧照,装潢也具越南风情,菜单主打传统越菜加上法餐元素,餐厅的新名字“La Bohème”,不难看出阿城对普契尼依然迷恋。我们坐在瑟堡海旁的露天咖啡座,顾客零落,沙滩上几隻小狗跟着浪花在互相追逐。“有没有后悔来法国学歌剧?”我忍不住重提往事。“你应该最了解我。”阿城答非所问。“歌剧”两字,像是触动了他敏感的神经,良久无言,然后他慢慢放下手上的那杯咖啡,若有所思地哼出一段普契尼的咏叹调“多麼冰凉的小手”,音带伤感,熟悉的旋律……我彷彿看见他眉宇间依然泛着少年岁月的孤傲,我犹如听见田间的蛙叫虫鸣伴着他那轻声的哼吟。

  流浪子魂牵梦萦的始终是普契尼的歌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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