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住在唐楼,唐楼楼底高,人们为了善用空间,往往在室内加建一层,以“阁仔”名之。仔者,小也。这种空间担不起房间这个称号,一个“仔”字,颇能道出其气质,静悄悄地寄生於主结构上。
看黑白粤语长片,见到一个住宅单位除了利用木板分拆成多个房间,还会建造阁仔,总之就是地尽其用,房东务求收取最多租金,不管居住环境恶劣。我从来没有见过家裏的阁仔出租,只是有两个房间让另外两家人居住。也许以前阁仔曾经有人租住,只是后来改变其用途,用来储物。对於阁仔的前尘旧事,我是一无所知。
这样的空间,成了我和弟妹的天地,让我们编写一章又一章的童年回忆。
阁仔是市场。我们拿一隻小篮子做买卖工具,把篮子牢牢地缚在绳子上,我在阁仔拿着绳子的另一端,从窗口把篮子放下去──阁仔下面是房间。弟妹往篮子放进物件,事成后他们拽一下绳子,通知我收货,我随即把货物拉上来。过程中生发的好奇心和神秘性,是最精彩的乐趣元素。礼尚往来,我也放一些等值的物件到篮子裏面,放下去作交换。举个例说,我收到铅笔,就会送上橡皮擦。原来我们早懂得以物易物,模拟商业世界。
阁仔是遊乐场。我们在那儿玩家家酒,研究新菜式。相对来说,抓豆袋就是正当合宜的玩意。找来几块碎布,缝起来,成为一个小袋子,裏面塞满米粒,或者是红豆、绿豆,只需要五个,往上抛,接住,就可以玩上半天。玩这遊戏需要坐在地上,才方便动作。不过地板髒,於是就在阁仔上蹲下来,这是最为舒适的身体形态。我们围成一个圆圈,低下头,聚精会神。后来才发觉这种情景,跟聚众赌博竟然有几分相似。
阁仔是神仙修道的地方。登上阁仔往下望,有从天上俯视俗世的感觉。我们小时候胆大妄为,不知道危险为何物。扶住阁仔的矮栏,看準落脚点,一下深呼吸,“呼”的一声,来个仙女下凡。降落后定一下神,然后缓缓站起来,环顾四周,笑傲人间。可是一刹那的痛快,往往换来皮肉之苦。原来神仙虽然厉害,但母亲就像王母娘娘,法力无边。后来为了保身,只好放弃这门技艺。 我们还有一招,就是仙女散花。把纸张撕成碎片,抓起来,一把一把往下撒,天上无端飘下片片花瓣,满屋似是溢出芬芳。要是遇上风,情况就更加醉人。不过,仙女散花是要付出代价的,妈妈就使出绝招,不让我们吃饭。这个时候,阁仔就是训练辟穀断食的理想地方。我们逐渐长大,需要更多生活空间,另外两家人搬走,我家修缮,阁仔被拆毁。我们失去基地,童年的趣事完成最后一页,被搁置在记忆中的图书馆裏。
最近几年,香港出现不少娇小玲珑的房子,业主一般都会加建阁楼,“阁仔”一词,不再流行。看电视见到有关介绍,总会叫我想起当年孩子的玩乐地域。现代的阁楼多只作睡觉的空间,而阁仔的味道,只有我和弟妹清楚,因为我们曾经用心品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