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电影《我和我的祖国》之〈回归〉\资料图片
这是一个事关时间的故事。
香港市井一角的修錶匠华哥,勤恳、老实、质樸。他的店面蜷缩在一条街的小方格裏,正如他的命运是大时代一个不起眼的标点。华哥高超的修錶手艺源自儿时起父亲的教养,在“匠人精神”的传承之外,更有“父”的血缘印记。当年因缘际会,华哥意外由佛山来港,得红姐所救,不幸失去了一条腿,反而促成了一段缘。用华哥的话说,是“丢了一隻脚,捡到一个好老婆,好值得。”
华哥数十年如一日执著於修理一隻机芯损坏的手錶,为的就是将它戴在红姐手上,完成对当年“救命之恩”的相报。因此,这隻手錶中的时间,是个体情感的时间。然而,这隻寄讬着父爱的手錶上的时间指引参与执行谈判安保工作的香港警察红姐完成一系列“回归”仪式上的任务,间接参与了“回归”的时间秩序。这意味着,个体情感的时间被编织进国家时间和时代时间的步伐,个体“私领域”的情感成为国家宏大叙事的组成部分。
因为,贯穿於华哥整个生命历程中的离散经验,何尝不是千千万万“南来”港人的一方缩影?
这是香港回归的历史时刻。回归前夕,华哥坐在电车上,街景在眉梢眼底倏忽而过,岁月不留情,直至他乡成故乡,白髮悄悄爬上了鬓角,眼神变得浑浊,原来,当年目光炯炯的青年竟然也会有苍老的一天。下了车,华哥一瘸一拐地走进香港的市景中。如果说残缺的身体寓示着身份认同的断裂。那麼,这些断裂与残缺,既是华哥人生的前身,也是香港的前史。
既然此一断裂正是历史的误差,那校準的机制也必然要由自身亲手完成。大时代的变革与小人物的生命,在这一刻紧紧扭结在一起。华哥校準的鐘錶时间,正关乎香港回归移交仪式的精确时间。此前,香港回归祖国的交接仪式筹备已经持续了好几个月。其中一个焦点在於,英方认为交接仪式上英国国旗应该在七月一日零时零分零秒落下,强调英国对香港的佔有直到那一刻方能宣告结束。中方坚持中国国旗必须在同一时刻升起。因为“这一秒对你们来说是结束,可对我们是开始。”这是国家的时间秩序。然而大时代的华彩,从来都是由小人物的光亮堆叠而成。国家的时间秩序要发挥其效力,必须由一个个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携手完成。因此,我们可以看到,解放军部队中的升旗手为了让中国国旗分秒不差地升起,他们繃紧了最末梢的神经。和华哥一样。作为时代变革的“无名者”,他们共同校準了时代的时间。
历史的时间、国家的时间和个人的时间在此汇成一脉。历史要求的误差,不能超过零点七五秒。对於中国而言,香港的回归是横跨一百五十余年的等待,必须分秒不差。与此同时,对於华哥、红姐等个体而言,它意味着离散的个体终於得以返乡,同样不容有误。国歌奏响、国旗升起的那一刻,红姐带领队伍裏的警察一起更换警帽帽徽,回归的象征符码成为每个港人生命中的具体印记。那边厢,华哥在回归之夜的漫天烟火中,不禁红了眼眶。
这是多少人日夜盼望的一刻。这一刻,思念精準地抵达了故乡。一场持续一百五十多年的痛楚宣告结束。遊子出走半生,天地犹怜,在旷日持久的等待中终於迎来了得以返乡的时间。直至这一刻,华哥及其所代表的历史才正式结束了离散之旅,遊子在精神上返回“父亲”的乡土。
这个故事名曰〈回归〉。在去年的电影《我和我的祖国》中,〈回归〉呈现了历史与个体的双重断裂如何缝合自身。回归既是中国洗刷国耻的象征,也是个体弥合身份认同的寓言。
恰如华哥挂在嘴边的话:“故地有月明,何羨异乡圆。”这个故事自然不仅仅是华哥的香港故事,更指向中国故事中至为重要的段落之一。它的精确性,不只源於历史从来容不下含糊,更因为这是祖国的百年承诺:爱不能迟到。
在电影中,负责筹备交接仪式的组长安文彬先生不断重複的一句话是:“一秒都不能错”。华哥昼夜不停地校準时间时,念兹在兹的也是“一秒都不能错”。为什麼一秒都不能错?
因为面对这份庞大的、绵延百余年的思念,我们已经等得太久。我们不想,也不能再多等一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