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拜登、特朗普演说风格各不同 \资料图片

　　今年美国大选，两位候选人形成有趣对比。特朗普向来满嘴跑火车，滔滔不绝，天花乱坠。拜登却从小受口吃困扰，虽然讲话不成大问题，从政后常因口误而语惊四座；此次竞选又是口误连连，譬如将自己竞选总统说成是竞选参议员，把竞选对手的名字说成布什，将try your best说成try your breast，真令人胸闷气短。

　　拜登这样的情况称为言语障碍（speech impediment），有言语病理学家（speech pathologist）治疗。政客、教师尤其靠一张嘴吃饭，如果口齿不清，肚子就会捱饿。战国时期的纵横家若想像苏秦那样“六国大封相”，非伶牙俐齿、将王公贵胄忽悠得心悦诚服不可。所以张仪受冤被毒打后问妻子：“我的舌头还在不在？”妻子看了看说：“还在。”张仪说：“那就够了。”后来他凭三寸不烂之舌成为秦国的相国，孟子讚他“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在当代美国，如Susan Cain在堪称“内向人士圣经”的《Quiet: The Power of Introverts in a World That Can't Stop Talking》一书中指出的，口才好（verbal fluency）和善於社交（sociability）是成功的两大法宝。确实，竞选、揾工、做presentation、接待客户、应付老闆，哪一样离得开清朗俊逸的口才？

　　有些口吃者以文采或机智弥补了不足。《史记》载韩非“为人口吃，不能道说，而善著书”；司马相如“口吃而善著书”；《汉书》说扬雄“口吃不能剧谈，默而好深湛之思”；《晋书》说左思“口讷而辞藻壮丽”。这几位名作家、哲学家，开口期期艾艾，下笔洋洋洒洒。很多口吃的人脑筋极聪敏，不能轻易开他们的玩笑。邓艾取成都的故事广为人知，《世说新语》记载他也有口吃之症，说话时自称“艾……艾……”却说不下去。一天司马昭问他：“你老说艾艾，到底是几个艾？”邓艾答：“楚狂人对孔子说‘凤兮凤兮’，其实只有一隻凤。”唐代侯白《启颜录》载，隋朝大将杨素喜欢与一位口吃却很聪明的人聊天。岁末某日，杨素故意问他：“今日我家人被蛇咬，如何医治？”答：“取五月五日南墙下雪雪涂涂即即治。”杨素说：“何处五月能有雪？”答：“五月无雪，腊月何处有蛇咬？”

　　从政者口才差并非致命缺陷，执政无能才会为人取笑。前英国国王乔治六世也有口吃之病，一上台就结结巴巴，言不成句。获第八十三届奥斯卡四项大奖的电影《国王的演讲》（The King's Speech，港译：皇上无话儿）再现了他为国尽责，艰苦训练口齿，最终战胜先天缺陷的过程。当年这个电影立即为美国脱口秀改编为搞笑短剧，拳王Mike Tyson客串教练，又拧又掐，就是治不好前总统小布什著名的笨嘴拙舌。小布什被嘲弄的根本原因是他对外鏖兵，死伤惨重，虚耗国库，尽失人心。在他八年的任期内，美国有脱口秀节目每周做他口吃的视频合集，娱乐大众，开头播放小罗斯福和甘迺迪等著名总统的演说金句，以资对照，小布什也只能听凭嘲笑。

　　如前英王乔治六世一样，口吃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补救的，方法之一就是苦练。古希腊的德摩斯梯尼（Demosthenes）口齿不清、气短且口吃。他为了改进发音、音量和气息，口含石子朗诵，边登高山边诵诗，迎着波涛讲话，后来成为演说家。电影《九品芝麻官》裏，县官包龙星（周星驰）因为说不过广东第一状师方唐镜（吴启华），眼看着被诬陷者（张敏）家破人亡，自己则声名狼藉。从此苦练嘴皮，像德摩斯梯尼面对大海，直说得浪潮跌宕，汹湧狂暴；又去青楼与鸨母对骂，骂得她两眼发直，吐血倒地；最后舌战方唐镜，申冤报仇，大获全胜。

　　其实，无论多麼能言善辩，口若悬河，政治家最重要的品质是务实、做实事。夸夸其谈、满嘴放炮、花言巧语，不过是花拳繡腿，只能蒙混一时，还可能给国家带来灾难。前总统奥巴马出口成章，文采飞扬，执政八年，政绩平平。特朗普管不住嘴，四面树敌，激化矛盾，谈不上能言善辩；面对疫情又手足无措，何异尸位素餐。美国第二任总统亚当斯特别喜欢咭咭呱呱，传记作家David McCullough在《John Adams》中写道，有时连亚当斯的支持者都希望他能闭上嘴巴，少说几句──特朗普的支持者大概也有同感吧。

　　亚当斯最佩服的人是老成持重的华盛顿，无论在什麼情形下都三缄其口，所以后来向大陆会议推荐华盛顿为大陆军总司令。华盛顿并不口吃，只是不说废话，不参与无谓的争论，属於孔子喜欢的“默而识之”类型。孔子最讨厌“巧言令色”，还说过“予欲无言”（我老人家不想讲话），因为“天何言哉”（上天育成万物，却何曾吹嘘）？孔子还说“君子欲讷於言而敏於行”，说话要谨慎，做事要敏捷。《道德经》也说圣人“行不言之教”，“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大音希声”，主张“致虚极，守静笃”，装成笨笨的闷葫芦（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其实是在闷声发大财。这是中国先秦时期的智慧，也是我对下一任美国总统的期望。控制疫情，保证就业，引领两极分化的国民和衷共济，修正对华关係……要静心去做的事太多了，不是冠冕堂皇、舌灿莲花就可以虚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