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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在线/小白船\赵 阳

2020-11-13 04:24:01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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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握弓,起!”提琴老师声如洪鐘。我立在他的身边,左腮紧贴着琴托,右手的小拇指暗暗用力,使琴弓与琴弦尽可能保持垂直的角度,然后稳稳地向上将弓推满,然后再舒缓地滑下来。到底是年纪不饶人,不到半个鐘,我的胳膊就酸得抬不起来,再无法保持正确的姿势。休息片刻。上一次拉小提琴是什麼时候?我不禁轻轻地问自己。

  二十八年前的那个夏天,小学毕业的典礼结束后,学校的艺术团为毕业生举办了一场纪念演出。大幕徐徐拉开,我作为小提琴手,为童声小合唱伴奏。“蓝蓝的天空银河裏,有隻小白船。船上有棵桂花树,白兔在遊玩……”琴声稚嫩,但流畅悠扬;歌声清澈婉转,放飞年少的憧憬与梦想。那一天,包括我的父母在内的很多家长都在台下观看,晚上回家后,父亲说,表演很有意境,让人彷彿看到了叫做一隻名为“希望”的小白船在遨遊,在回响。记得父亲说这话时的表情,满脸慈祥。

  我的学琴之路,并不容易。那时候,家裏每个月的收入不过三十元人民币。而要学小提琴,每个学期就要交十五元的学费,租琴的费用是十元。这意味着每一个学期要多支出整个家庭差不多一个月的全部收入。当时,我所在的东北小城,全城只有一个专门教小提琴少儿班的老师,姓朱。由於想报名的孩子不少,学校便举行了一个小型的选拔考试。读二年级的我知道父母辛苦、持家不易,觉得自己不能不懂事,但心裏又有些不甘,於是在考场外远远地站着,纠结着。音乐老师看见我,一把将我拽进考场。视唱、节奏、音準,我竟然连闯三关,最终被朱老师评为“甲级”,也就是“具有良好潜质学习小提琴”的学生。回到家,跟爸妈一说,他们都很高兴,鼓励我一定把琴学好。可是,我很担心:在我读小学之前,母亲就患了癌症,家裏一年到头,都欠着债,这学琴的费用,对我的家庭而言,真的是一笔巨款。

  学琴的四年间,每个周日的中午,父亲在学校外面等我,风雨无阻。而当我和父亲到家时,一定满屋子飘着诱人的菜香──厨房是母亲的小小天地,即便是身患癌症,经过了几次化疗放疗,在厨房裏面,她总会通过寻找下厨的乐趣来减轻身体的疼痛。饭后,父亲会陪着我熟悉琴谱,通乐理的他会偶尔纠正我习琴时的不足。母亲有时会坐在沙发上,一边织毛衣,一边笑吟吟地看着我,午后的阳光透射进来,满屋子的温暖和安详。有一年冬天特别冷,学琴那日,大雪漫天。回家的路极难走,父亲让我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他推着车,一步一步地趟着雪。看着那长长的路上,父亲留下的脚印和车辙,我心裏特别难受。记得那日习琴,学的曲目正是《小白船》……

  “而家开始练习曲目。”──老师的声音将我从回忆带到了位於启德的琴房裏。片刻的休息,让我恢复了一些体力,手感也越来越好了,我似乎找到了从前的一些感觉。我拉起了久违的《小白船》:“渡过那条银河水,走向云彩国。走过那个云彩国,再向哪儿去。在那遥远的地方,闪着金光,晨星是灯塔,照呀照得亮……”从东北到香港,二十多年倏然而过。而父母双亲,在我读中学时就永远地离开了我。琴声中,我似又看见那漫天的雪花,父亲雪地裏推着车子、吃力地载我前行的背影,又闻到母亲的厨房飘来的菜香,彷彿一抬眼,母亲就在面前,伴着午后的暖阳为我织着毛衣,又亲手为我披在肩上……

  琴声终结处,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其实,我就是琴声中的那隻小白船,即便在没有碰过小提琴的这些年,琴声也始终在我的心底,从未远去,一如父母给我的爱,一直在陪伴着我,儘管他们并不在我的身边。

  正如歌词中所唱的,那为小白船照亮“遥远的地方”的,是父母的爱给予我的生命的“晨星”与“灯塔”,陪伴我从无忧无虑的童年走到了四十不惑的中年,陪伴在我生命的每一天。

  於是,我更相信:每个人的一生,都有属於自己的两隻小白船,一隻写满感恩,一隻写满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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