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师”一词，是指在一生某个阶段中，给予自己指点和帮助最大的人。我有两位恩师，一位是进入大学教我们朝鲜语的柳烈教授，另一位是我第一次出国到平壤中国大使馆工作时遇到的郝德青大使。

　　上世纪五十年代，我考进北京大学东语系，当时正值抗美援朝，因此选学了朝鲜语。教我们的老师是一位从朝鲜金日成大学聘请来的外教，名字叫柳烈。上课那天，他穿着灰色西装，用笨拙的中文自我介绍，之后将自己的名字写在黑板上。这天他讲了发音的重要性，教了我们几个朝鲜语发音字母，强调这是一门语言的基础，一定要打好。朝鲜语字母发音，有几个是汉语裏没有的，特别是爆破音，不容易发好。柳烈老师让每一个同学试发，逐个纠正。考虑女性发音更清晰，他把妻子郑慈爱也请来教发音课。就这样，我们发音的基础打得比较好。在一次聚会上，柳烈老师动情地说，他把自己看作园丁，他希望每个同学像幼苗一样，茁壮成长，取得成功。

　　我慢慢觉悟到，只有学好本领，毕业后才能为国家做一些事情。对於那些不好发的音，我反覆琢磨，走路也练，终取得成效。进入课文学习，特别是口语练习，我狠下苦功。功夫不负有心人，每次期末考试，我都取得“优”的成绩。毕业后，我被安排到外交部工作。有一段时间，我还担当了中央领导的翻译。回忆几十年的工作，能取得一点成绩，要感谢柳烈老师为我打好了外语的基础。

　　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我在平壤的中国大使馆任职，有机会邀请柳烈老师来使馆，与他重逢。他已八十高龄，但耳聪目明，精神矍铄。他一见我们，兴奋地叫出每个人的名字。那天，我们特别做了几个地道的中菜，招待柳烈老师，他吃得很高兴。这也是我与他最后一次见面。

　　我的另一位恩师是郝德青大使。一九六三年，我第一次出国，去平壤中国大使馆工作，大使是郝德青。他待人严肃，不苟言笑，开始我有些怕他。但分给我的工作，是为他做翻译，不能不与他接触。后来接触多了，才体会到，他是一位心肠很好的老革命。有一次，郝大使带我去朝鲜外交部，见副部长，谈一个带有专业性的问题，有不少专业术语，我事先并不了解，一时翻不出来。郝大使毫不客气，要我停止翻译，让对方的翻译翻。这对翻译来讲，是一件很下不来台的事。那天我心裏很难过，也很沮丧。

　　回来后，我等着挨批评，但出乎意料，郝大使说：“不要难过，谁都有失误的时候，我做事失误的时候更多。”而后他一转言，“出现这一情况，也有我的责任，事先没告诉你我要谈什麼，今后要改变方式。”从那以后，郝大使外出谈问题，都让我事先看文件，做準备，后来再也没有出现过类似的情况。我随郝大使两年多，从他身上，我学到了不少优良的品质。比如认真负责，他外出回来，一般我写报告，由他审批，但有重要事项，他亲自写，直到很晚，对工作一丝不苟。对外联络，他要求严谨，时间、地点一定要準，不能马虎。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出使韩国前，专门拜访了郝德青大使。这是时隔二十多年与他相见。郝大使已九十多高龄，身体尚好。我向他介绍了中韩关係的情况，他祝贺中韩建交。临走时，他还送我到门外。

　　人生难得碰到几位恩师，每当回忆往事，这两位恩师的音容笑貌便浮现在我眼前，终生难以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