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中国古画修复专家邱锦仙（右）已在大英博物馆工作三十多年/©British Museum

　　自今年爆发疫情以来，全世界的节奏突然慢了下来，过往好像开启了快进模式的生活，比如吃饭、上班、开会、见客户等等，彷彿都进入了慢镜头播放，很多人被迫居家办公，更像是被按下暂停键，时间定格在某一时刻。

　　犹记得多年以前，和一位朋友谈起香港的快节奏，他发问，“你知道电梯裏哪个按钮最模糊不清吗？”我一时间答不上来，他说，“是关门键，因为大家要赶时间，所以拚命地按。”想一想确实如此，现代社会的生活，每个人都像上紧了发条，停不下来，一天恨不得当两天用，背后总像有隻手在推着你走，而我们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节奏，慢一慢反而不适应。

　　有人戏说，疫情或许是上天的旨意，因为看到人类整天忙忙碌碌，甚至疲於奔命，所以想个办法让节奏慢下来，给大家换个活法。但我认为，慢本来就应该是人类与这个世界相处的方式，如今只是回归了原点，让你有时间静下来，学习和思考，有时间重新认识这个你以为熟悉、实际却很陌生的世界。

　　我们平时看多了有关“快”的人和事，今天我想讲几个在英国的经历，都是关於“慢”的故事，以及“慢”中所蕴藏的强大力量。有时，快，并非决定一切，慢，反而能出奇制胜。

　　提起大英博物馆，可能大家首先想到的是那裏堆积如山的奇珍异宝，这个号称全球规模最大的博物馆，拥有来自世界各地的八百多万件珍贵藏品，包括著名的埃及木乃伊、希腊帕特农神庙遗迹、复活节岛人头像、罗赛塔石碑等等，但最为中国人所熟知的，还是作为镇馆之宝之一的中国书画作品──晋代大家顾恺之的《女史箴图》，而它能够完整地保存，又离不开华人修复专家邱锦仙。

　　我第一次见到邱锦仙是参加观摩活动，在博物馆的修复室，她将一幅古代书画小心地铺到枱面后，便当众向我们展示和讲解如何进行修复工作。在整个过程中，与博物馆展室裏人潮湧动、声音嘈杂相比，修复室裏的一切缓慢而宁静，“慢”的元素贯穿始终。

　　邱锦仙说，修复工作不能急，是考验耐心的慢功夫，比如，很多古代书画的材质是绢或丝绸，动手时一定要小心翼翼、轻拿轻放。用机器装裱的速度很快，但容易造成破坏，手工操作虽慢，但效果好又可靠，现代科技无法取代。不少修复所需的材料必须去中国寻求，採购的过程需要漫长等待。她认为，前后花费了数年才完成《女史箴图》的修复，从时间上看确实很慢，但慢有慢的道理，如果心浮气躁，结果只能功亏一篑。

　　我遇到的另一位青年华人女画家齐青，也是十年磨一剑，用“慢”功在英国艺术界闯出一片天地。她擅长工笔，为体现东方的原汁原味，从画布到颜料全部需要自己动手製作，其中传统画布的製作流程极其複杂，例如，先要把绢或丝绸泡水，再用画框固定晾乾，然后再使颜料上底色，再晾乾，其间要保持画布的平整，不能起褶。颜料也要寻找原始矿物材料，一点一点地调配。

　　在画布完成后，作画阶段难度更高，要先用墨笔打草稿，过程中要屏气凝神，不能有任何失误，因为画布是丝绸材质，无法涂改，画错一笔，整个画布就宣告报废。接下来要用不同的颜色分多次上色，每一遍晾乾之后，才能进行第二遍，如此往复。由於慢，她的一幅作品往往需要几个月甚至几年时间才能完成，在这个急功近利的年代，可以说非常吃亏。但她沉得住气，用她的话说，“不论外面世界的节奏有多快，都要静下来，不浮躁，慢功出细活”，如今她的作品获得英国主流艺术界认可和青睐，也为华人艺术家争得一席之地。

　　如果说这两个人是始终如一的慢，那麼华人古董鐘錶收藏家庆龙则经历了由快到慢的人生转换。他在英国侨界绝对算得上是传奇性人物，他的人生上半场，是一条快车道，作为上世纪八十年代闯蕩北京城的“北漂”一族，他与一些音乐人组成了摇滚乐队，当中包括著名的歌手窦唯、小柯等，他的生活就像他的摇滚音乐一样，风驰电掣，高歌猛进。

　　直到十多年之后，一次机缘巧合让他离开故土来到英国，从此踏入人生下半场，一条改变人生轨迹的慢车道。当他登上事业的顶峰，成为伦敦北部一家知名连锁自助餐饮集团的老闆时，足足打拚了二十多年，他开始反思，寻找人生的真正意义，由此一头扎进古董鐘錶收藏的世界。

　　在他看来，鐘錶代表着时间，收藏古董鐘錶至少有两层意义：一来“收藏不是金钱的较量，而是文化的搏击”，意味着积累和沉澱，二来可以还原历史，向后人讲述背后的故事。他还花费数年时间，完成了古董鐘錶收藏系列丛书《时光技艺》，从撰写、排版到定稿，都亲力亲为，填补了中国相关领域的空白。他形容自己是“板櫈坐得十年冷”，慢也能释放出惊人的力量。

　　在英国的几年间，我不经意遇到和听到很多“慢”的故事。比如，我见过英国女王御用摄影师亨利．达拉勒先生，为了拍出女王最喜爱的照片，他花了十年的时间，终於等到女王手牵白马的那经典一刻。而英国西南端康沃尔郡的摄影师加万．古尔德，十年如一日地蹲在海边，拍摄了四万多张照片，就是为了记录海滨日出那美丽壮观的一瞬间。

　　五年前，我第一次去剑桥大学，专门参观了三一学院门前那棵为纪念牛顿而栽种的苹果树，与外面浮躁、喧闹的世界相比，校园内莊重、宁静，让人心如止水，恍然间彷彿看到牛顿坐在树下闭目沉思，我想，英国盛产名人大家，或许就是这个道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