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域外漫笔/海德夕照\苏 武

2020-12-18 04:24:05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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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公寓距离伦敦著名的海德公园只有十分鐘的步程。

  在国内的时候,海德公园是谈论伦敦时最常被提起的名字,“一定要去海德公园听一场演讲!”或是“做人要学梁朝伟,飞去海德公园餵鸽子!”朋友们总这麼说,於是海德公园在我心裏就成了“白月光”,那麼美轮美奂,又那麼遥不可及。如今真的来了,就住在海德公园左近。疫情袭来,困守伦敦,经常吃完午饭后走去那裏散一会儿步,就彷彿跟个邻家女孩聊一会儿天那麼随意平常。大半年下来,几乎走遍了海德公园的每个角落,想来我的朋友们一定艳羨得不行,但其实大可不必。园内著名的演讲角大多数时候空空蕩蕩,无人问津。周末有两回撞到挤满了人的盛况,但凑近看时,却是在遊行抗议戴口罩和注射疫苗,令人莞尔又唏嘘,匆匆走掉。鸽子确实到处都是,很容易投餵,我也体验过一两回。但有一次听朋友说起,某天早上跑步,赫然看到一大群鸽子围着一个醉倒的流浪汉的唾余啄食,从此就再也没有餵鸽子的兴致了。

  没错,理想和现实总是这样,判若两人。但话说回来,邻家女孩虽不似月裏嫦娥般绝美,但慢慢熟起来,一点儿一点儿的,你会发现她独有的一种亲切动人的风致。

  海德公园很大,无边无际。在一座摩登都市裏面有这麼一大片原野,多少反映出一点儿这个国家的性格,热爱自然。比起相邻的肯辛顿花园或是圣詹姆士公园,海德显得荒凉。初入其中,感觉神似非洲大草原,很能让人想起帝国的殖民往事。我不懂植物,无法为读者介绍这裏的每一种树木花卉。因小时候家门前种着法国梧桐,另外扇叶的银杏也是认识的,所以在海德随处看到这两种树时总是很亲切。硕大如蓬的巨树很多,有挺拔的,也有的长成佝偻的怪形,看起来都比伊丽莎白女王年长不少。草长得茂盛,不知是什麼草种,任人践踏却生机盎然,最冷的时候黄一阵子,很快又复绿如新。水鸟主要集中在园中湖上,有白天鹅、黑天鹅,有海鸥、野鸭,还有很多不知道名字的,湖边立着详细的名物介绍牌,总是无心细看。群鸟集於湖上的时候很壮观,但令人拙舌的是,人竟也混在一起游泳和划船,毫无顾忌。每每看到岸边厚厚堆积的青绿色鸟粪,都要替湖中弄潮的人们噁心一会儿。

  对了,人。人是海德公园裏最有意思的风景。最让我新奇的有三,一是真爱运动。一年四季、四面八方,到处都是跑者、行者,无论是破晓之前还是夜深人静,你总不必担心一个人落单。天气好一点儿的时候,开阔的草地上就聚满踢球的孩子,浩浩蕩蕩的。停下看一会儿,每个球技都相当了得。英国人的爱运动是不可理喻的,在疫情最严重的伦敦封城期间,政府要求所有人尽量居家不要外出,却破天荒地允许每人每天外出运动一次,真是让人哑口无言。其二是这裏的人真不怕冷。“三九天”跑步的男女只穿着短衣短裤,手脚冻得通红却兴高采烈。这种行为在北京被称为“卖单儿”,是大人批评孩子的话,但在这裏是绝不会的。有一次也是冬天,遇到一位挺年轻的妈妈推着婴儿车,上面躺着才会坐的娃娃,刚觉得惹人怜爱,悚然发现孩子赤着双足,冻得红扑扑的乱踢蹬着,简直不忍直视。三是真爱晒太阳。阳光对於他们来说,是比空气和水更稀缺更重要的东西。太阳一出来,偌大海德马上秒变天体浴场,园方也会通情达理得摆出很多沙滩椅来,到处是脱得精赤条条的日光浴者,像草原上动物大迁徙一样场面宏大。

  如果有机会的话,建议您选择一个秋日午后,来海德公园的湖畔酒吧点上一杯本地的Pale Ale淡啤酒,閒閒地坐在湖边打发一个下午,看看湖上的天鹅和远处彩色的枫林银杏,听听风吹树叶的声音,观察一下每个路人的神色,真的挺有趣儿的,也只有这种时候才能认识真正的海德。要是能坐到傍晚就更好,可以欣赏一出海德的夕阳,我认为是这裏最美的景致了。不光是夕阳在山的霞色,不光是湖上、树上、天鹅身上和一切景物上的余晖,更在於这裏是海德公园,曾经史上辉煌帝国的中心,十九世纪万国工业博览会惊世骇俗的水晶宫就搭建於此,象征着维多利亚女王治下帝国全盛的来临。而现如今,在同样的地方每年冬季会搭起一座儿童乐园,这简直是一种英国式的自嘲,巨大的摩天轮和斑斓的霓虹灯既让人恍惚,又让人心碎。正因於此吧,海德的夕阳总有一种一去不返的淒凉,又有一种了无牵挂的散漫,这恐怕是在其他地方很难产生的一种情绪。当然,如果您和我一样,是一个人到这异乡来的,每当看到湖波上如血的残阳,就更夹杂了一些离愁别绪,缱绻不散。这时候,就劝您赶快把酒喝尽,回家去静静等待下一个黎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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