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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与事/报界名宿默然归\李硕儒

2020-12-20 04:24:02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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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时间十一月二十七日上午十点五十一分,作家刘荒田发来一篇纽约文友转帖说:“我的叔叔胡思升今晚八点二十分离开了我们……昨天,我在医院见了他最后一面……”这是思升的侄女发的帖。我不禁悲咽无声……

  我与胡思升相识相交已经整整六十年。那时,我刚入《人民日报》,他则正任《人民日报》驻匈牙利记者,当时,两大阵营雄峙东西两个世界,“匈牙利事件”点燃了全球媒体,《人民日报》上几乎天天有“本报记者胡思升布达佩斯报道”。那是个批判、消解个人名利主义的时代,几乎大多数新闻报道都不署名,唯独他是例外,於是声名大振,首都新闻界几乎无人不知他是个少年得志者。此言不虚,他一九四九年毕业於华东新闻学院,之后即入《人民日报》,十八岁被派驻苏记者,“匈牙利事件”爆发后乘坐苏军坦克入布达佩斯採访及长驻,事件平息后又派驻波兰记者多年,归国后,任国际部编辑,不少国际问题观察和述评出自他手,直到离开报社。

  那时,《人民日报》社还设在王府井大街,我上夜班,宿舍就在离报社不远的校尉营胡同内一个有两层小楼的院子裏。六十年代初的一个夏天某日,我中午起床开门,正要去洗漱间,却见一男子正赤膊短裤在院中运动,后来得知,他就是新闻界少年得志者胡思升。他长我五岁,或许因为性情兴趣相投,又住在同一院中,他不计资历和地位,不多久,我们就成了相投相得的朋友,始终话题不断,谈文学,谈人生,谈爱情……特别是夏季,我们往往下了夜班,骑车直奔什刹海,趁夜深人静,游泳尽兴后再回宿舍睡觉。到了周末,又常常骑车到颐和园在昆明湖中尽兴。也不尽是玩和谈,我们还同做文学梦。

  一九六六年初,我被调至内蒙古杭锦后旗。六月三日上午,北京站阴雨绵绵,我同父母、小妹告别后刚登上火车踏板,思升兄匆匆赶来,他安慰我说去内蒙或许是好事。此时,列车已启动,他跟着车跑了几步,急递我一张纸条说:上车再看,这就是我要说的话……车速快起来,我急忙举起手向越来越远的父母、小妹和思升挥别。我打开纸条细看时,却是他抄录的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川》: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与君离别意,同是宦遊人。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看着王勃这首情真谊长又无奈的五律,想着他刚才的神情话语,我不禁眼眶润湿、喉头堵咽……我在内蒙一待九年多,从剧团编剧到《巴彦淖尔报》编副刊,我们从来通信不断,每年回京省亲,更有“相见时难别亦难”之感。

  辗转十三年后,我重回北京,入中国青年出版社做文学编辑和编辑室主任,他已成《人民日报》国际部国际问题观察和评论的主笔。坚守本职工作之余,他与朋友合作,先后参与创办了《报告文学》和《海外港台文摘》两大刊物。他还身体力行,写了大量文情并茂,遍及政界、学界特别是文艺界的报告文学。有人说他所以能那麼快捷準确地採写名人并造成轰动效应,是因为他扛着一块《人民日报》的金字招牌,和他天生的风度与口才,这自然不能不算一个有利条件,但我以为,他开阔的眼界、胸襟和学养,多年记者生涯练就的敏慧和分析,採访前对採写对象的充分研究和背景材料的掌握,这才是他优於别人的魅力和优势。

  岁月匆匆,世代变迁,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我们同是因为家庭原因,相继移居美国,可惜,他在纽约,我在三藩市。虽常通电话,但大不如在北京时想见面随时可见。新世纪初的某年某月,我飞到纽约,看视久别的思升兄和其他朋友,见他仍是那样挺拔潇洒,我不禁两眼喜泪……在他位於皇后区的老年公寓裏,我们又重温了几十年来习惯的不歇长谈,之后,他又约请纽约的王鼎钧等作家朋友在一间中餐馆餐叙,新朋旧友,异国他乡,杯酒下肚,大家谈的仍是故国故人祖先文化,其情其景,畅快又淒然,没想到,这竟是我和他的最后一面……

  悠悠六十年的相识相知,未能送他最后一程,怎能不让人悲怀长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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