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降机的发明，节省了人类的体力、增加了建筑物的高度、扩充了使用的空间，於是出入方便了、视野辽远了……登楼，可以为赋，王粲一篇《登楼赋》勾起了多少去国怀乡之感。我们现代人，居住在高楼大厦，一天之内进出升降机不知几多回，升降机空间仅是小小，乘搭时间不过短短，然而登楼下楼，不免偶有所感。

　　新冠肺炎肆虐全球，升降机裏，也印证了一些现象。

　　由於尽量减少外出，网购、外卖成为疫后春笋，送货员自是络绎於途，奔波不绝。听他们跟保安的对答，约略可以推测哪个是识途老马？哪个初入此行？且看新丁的神色：他们多半带点腼腆，眼神流露警惕，对保安的态度与大厦的氛围都显得在意，可见陌生感与经验不足都会产生戒惧。然而他们并不年轻，何以忽然转行呢？旅遊、零售、饮食等行业皆陷於苦寒，公司因倒闭、收缩而裁员的消息，无日无之，遍地哀鸿，失业或开工不足的，不转行求生又怎能生活下去？与其投閒置散，不如改变跑道，不少人背后都有其辛酸，箇中滋味，真是冷暖自知。

　　升降机内，专家认为不无传播病毒的机会，於是人人显得谨慎，想办法不用指头去碰触键钮，我常用纸巾隔着来按。有回遇见装修师傅，但见他把活动木梯架在左边肩头，左手掖着梯子，右手拎着外卖，鞋子斑斑然留下油漆的点滴，我不禁想像乳胶漆从天花板髹到地脚线的光景。他两隻手都忙，我便替他按，他爽朗一笑，两番道谢。装修这行，听说受影响不致太深。

　　又有次见送货员把一大袋猫粮扛在肩头，手上拿着送货单；他傍住墙壁，让高高的袋子靠着角落，为了迁就力度，头便侧起。姿势欹斜，人却自立，那是劳动者静止而承托、暂休而负重的画像。他步出升降机时再次多谢我代为按钮，大家说声“拜拜”。

　　升降机高速运行，活动量大，进出人次多，满载萍水相逢的众生，在各楼层先后离开，再左转右拐，进入不同的单位，各写各的《登楼赋》。然而举手之劳，已经漾起一分温暖、一点关怀，在苦涩的疫情中，漾起的涟漪漾得更远更远，远到病毒不能入侵的心灵去。